有你，爱一生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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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爱一生相随

作者丨步田桑     编辑丨吕娟娟

妈妈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是勤劳的。农村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因为我家人口不多，只有爸妈哥哥和我四个，并且我和哥哥年龄还小，所以只分到了不多的地。我家在钱塘江发源地，三面有小山围绕，南朝钱塘江。我们老家，世代没有田，都是种果树的。因为地少，所以记得那个时候，妈妈总是在周围的小山坡上开垦荒地。妈妈做事看似慢慢悠悠，其实很有耐心和韧劲，在经年累月的劳作中，妈妈开垦了很多荒地，都种上了果树，让我们这个小家成为了村里的果树大户。

家里有台老式的脚踩缝纫机，年岁很老了。那时候，白天妈妈干农活，晚上就在昏黄的灯下踩缝纫机做劳保用品，用来贴补家用。我常常在抽屉里发现一沓沓崭新的五毛钱钞票，它们常常诱惑着我，却也慑于妈妈的威严，终是不敢下手。

是的，印象里，妈妈是严厉的。

可能因为妈妈平时地里家里活太多，对我们少了生活细节的护理，所以从有记忆开始，我几乎不怎么黏着她。妈妈话不多，自然而然有一种威严，让我和哥哥对她是言听计从。哥哥是村里的孩子王，他的调皮捣蛋是出了名的，也只有母亲才能制服他。七十年代后期，家家户户还买不起电视机，只记得村里的仓库有一台黑白的，晚饭后，村里人围在一起看电视，我和哥哥常常夹在其中。有时晚了，妈妈总是会来叫我们回去。说是叫，其实是只需在门口站一下，旁边就有人会说“沧桑，你姆妈叫你回家了。”哥哥总会第一时间来拉我，说“妹妹，姆妈来叫我们回去了”。很多年以后，村里人还一直拿这句话来和哥哥逗笑。

以前的农村妇女，因为文化少，所以有很多陋习，比如大声喧哗甚至打骂自己的孩子，有些骂人的词汇常常习惯性地被父母加诸在子女身上，这些在妈妈身上都是没有的。她是极安静的女子，就连调皮的哥哥，也不曾记得被妈妈骂过一句。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感谢妈妈，她不曾教会我骂人、说粗话，让我一直安静恬淡。

妈妈是极美的女子，皮肤白皙，最醒目的就是两条大辫子，乌黑柔亮，一直垂到腰际。读书后，带同学回家，同学总会说“小憩，你姆妈好美啊”。那时候，小小年纪的心里很得意，我有个漂亮妈妈。

妈妈的爱，是隐忍的，以至于小小的我感觉不到。那时的农村，大多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我小小的脑袋中，也一直以为妈妈爱哥哥甚于爱我。若干年后，和婶婶的一次闲聊彻底推翻了我这个想法。那次的事，我是知道的。初一的时候，有一次去县城舅舅家喝喜酒，因为高兴，那天妈妈喝了很多酒，晚上汽车送回家，半路上，妈妈就吐了。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况且有爸爸的照顾，我和哥哥就睡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有再想起。长大后，有一次婶婶来串门，无意中提起这件事，原来妈妈这次醉酒是因为喝了假酒，后来叫来了急救车。婶婶说，她也随着急救车一起去了，在车上的时候，妈妈以为自己不行了，她一直拉着婶婶的手说“家里姑娘太小了，胆子又小，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给她找个好人家，不要让人欺负她。”这是我轻易不敢提起的一件事，因为每每想到这个，我都忍不住泪如雨下。原来在妈妈的心里，我是最重要的，她在她认为的最后时刻里，心里记得的是我。爱我如妈妈，原谅我一直不知道，你是那样深爱我的。

以后的日子，我越来越感知妈妈对我的关心和爱。

春天，她为我准备野生花蜜。夏天，她煮绿豆汤红豆汤。秋天，她为我采摘最新鲜的果实。冬天，她为我熬制暖暖的阿胶。只要有好吃的，她第一个想到我，辗转坐两班车给我送来……而我，忙于工作，常常忽略了她。

2012年3月，一场大灾难降临到妈妈身上。

6号晚六点多，一辆着急回客运站的公交车疾驰而来，不偏不倚地迎面撞上了为正在读高中的孙子买宵夜的、正在过斑马线的妈妈身上，导致妈妈全身肋骨只剩两根完好，盆骨骨折及全身多处受伤，一张脸也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第一个得到警察通知赶去的哥哥还是从妈妈佩戴的项链上打电话向爸爸确认后才敢肯定是她。

而我得到消息是两天后的晚十点多。

那段时间，我正经历人生的最低谷。我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慢慢让自己振作，我尽可能地笑，对家人报告一切好消息，不让他们为我担心。尽管我知道，他们还是为我担心的。

当妈妈在重症监护室平安度过医生下达的三次病危通知书后，哥哥没征得爸爸同意（爸爸怕我经受不住，不让哥哥告知我），给我拨了电话。哥哥的语气是淡淡的，他问“妹妹，你明天有空吗？如果有空，就来医院一下，姆妈出了点小小意外。”那时我正在暖暖的被窝，三月的江南，还是阴冷的，就像我听到哥哥给我的这个信息。

穿衣，起床，给爸爸打电话，爸爸的语气也是淡淡的，说，明天来吧，不要紧，小伤。

当我第二天一早赶到医院时，才知道爸爸和哥哥都是在骗我。我在重症监护室看到了躺在那里的妈妈，她浑身插满了管子，面部浮肿，已经完全认不出了。村里的人都来看望，我看到爸爸强笑着、说着没事没事，却偷偷背过身去擦眼睛。

五天后，经医生同意，妈妈从县人民医院直接转到了嘉兴市一院。

整整两个月，我一直在两座城市之间穿梭。因为妈妈比较保守，她不愿意别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媳）去服侍她、看到她躺在床上的窘态，所以只能我和爸爸轮流照看，爸爸白天，我晚上。

每天，我坐末班车从这座城市赶去那座城市替换爸爸，让他在晚上能好好休息，然后再坐最早的班车从那座城市回来工作。

开始的日子最难熬，因为骨盆骨折再加上多处肋骨骨折，躺在那里是疼痛难忍的。从来不喊疼不喊累不抱怨的妈妈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我整夜地给她揉，妄想着这样能够减轻她的痛苦。每次看到妈妈因为忍不住疼痛轻声呻吟的时候，我的心更疼，我在心里喊，让这些疼痛加诸在我身上吧！

当疼痛慢慢消失后，一生忙碌惯了的妈妈又担心自己从此站不起来了。她整天唠叨着，家里的活谁做，单位的领导怎么看重她这个保洁阿姨，以后难道要一直这样被服侍。她越来越消极，后来开始抵触吃东西了。那天傍晚，当我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爸爸拿着饭勺，一脸的无奈，说，你妈又不肯吃东西了。我再也忍不住了，这些天来的担心、恐惧，焦躁、心疼纠缠在一起，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瞬时被扯断。我“哇”的一声，扑在床头哭了。“这丫头怎么了？这丫头怎么了？”在邻床的一阵阵惊讶声里，从来不轻易在爸妈面前掉眼泪的我哭着说，“姆妈，死很容易的，可是你没有了，我们怎么办？我最困难的时候想到，如果我没有了，你们怎么办……”

那以后，妈妈开始配合医生，积极做康复治疗。为了让我晚上休息好，少起来几次，她把医生开的止疼药尽量留到晚一点吃，那样她就能睡好一点，我也就有个安稳觉了。当有一天清晨醒来时，妈妈开心地说，昨晚她自己起来去卫生间了。

妈妈笑了，我也笑了。

几年了，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安静的小镇，回到了爸妈身边。在父母的关爱里，我找回了属于我的平和。

妈妈又成了大忙人，她白天在镇政府做保洁员，下班回家帮自己儿媳的加工厂整理包装。一辆电瓶车，在她手里随意玩转，一掉头一扭身，“吱溜”几声就远去了，老公常常故意惊叹“你看我丈母娘，这车技……”

土地被征用后，她变着法地倒腾出一点点的空地，种上蔬菜。今年夏天，因为我说爱生吃番茄，她隔三差五地骑着电瓶车给我送来新鲜采摘的番茄、黄瓜。那些番茄上还留有泥土的清香，那些黄瓜上也还有黄色的小花细细的绒毛，青翠欲滴。

这个夜，当我敲下这些字时，又想起了那些夜晚，妈妈躺在病床上，我躺在紧挨着她病床的长椅上，听着她痛苦的呻吟声慢慢变成细微的鼾声。也想起了幼年时，我爱摸着她柔软的耳垂，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作者简介：步田桑，网名小憩，1973年生，浙江嘉兴海盐人，从事服装行业。看自己喜欢的文字，做自己喜欢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