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春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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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春深深

作者丨 风景      摄影丨王高山

 北国之春来得迟，要等到“春分”，空气里开始浮动着春天的气息，大地才隐隐现出春天的模样。

 先是，在院子南墙角冒出一丁点的绿，那是不知名的小草，像愣头青一样，急慌慌地从土里探出脑袋，大概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精彩。风也任性，不疼惜这些柔弱的生命，把它们刮得灰头土脸。可我还是喜欢的要命，有谁会不喜欢呢？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萧瑟和仓皇，只这一丁点的绿，就足以让我心动。我经常蹲在那里，拿根小木棍，在小草的旁边抠来抠去，看看是不是有草的种子被掩埋得太深，没有力气钻出来。我想帮它们一把，让它们发芽，长成一棵草，也像旁边的草一样，顶着露珠，晒晒春天的太阳。

 园子里，去年留守的两垄小葱，绿绿的，葱绿的绿，薅一把，炒上几个鸡蛋，那鸡蛋是从鸡窝里现捡的才好，成就春天最有名的一道菜，发芽葱炒鸡蛋。

 清明前后，头茬韭菜有几寸高，泛着幽绿的光，割上几把，洗净，切碎。坛子里捞块过年时用雪水腌的咸肉，水泡上小半天，切小块，一定不能剁成泥，和韭菜拌在一起做馅，韭菜的绿，咸肉的红，依绿偎红，这新韭的饺子，吃起来是春天的味道，鲜、香。

 我家小院的树，一棵枣树，两棵银杏，几棵樱桃，墙外是一棵杏。早晨，我喜欢推开窗，满屋子都是花香、草香、泥土香，阳光铺进来，窗棂的碎影嵌在地板上，像一块老镜片，衍射出斑斓的光晕。小屋，在春光里美好而生动着。

 午后，坐在台阶上，一坐就是小半天，坐多久都不腻烦。有人说:“静静坐着可以思考，唯有思考，更接近生命的真谛。”说实话，我坐着，只是看着，看着小院里一树树的花，正向着死亡热烈地生长；树下的蚂蚁，在生命的轮回里，忙碌穿梭；牵牛花的芯子钻出地面，扯出藤蔓，爬在篱墙上摇曳生姿。我享受小院的每个瞬间，一帧帧画，有生命的喧嚣，亦有岁月的沉寂。

 一场透雨，风也柔软了，转眼，绿就铺天盖地。这时，我喜欢去田野。河边，沟畔，颜色不再单调。蒲公英举着花朵，灿灿的黄，明艳的晃眼。二月兰，地丁，白屈菜，附地菜，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都努力地长着。各发各的叶，各开各的花。从从容容，不争，不抢。

我和邻家大姐去山坡挖野菜，大姐戴帽子、围巾、口罩、眼镜、手套，手里提着刀，全副武装到牙齿，像某国特战队的女战士，看起来特搞笑。我也装模作样地拿着带豁口的旧菜刀，兜里揣个塑料袋，但是我不喜欢戴口罩和围巾，我嫌堵得慌。憋屈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我实在太想喘口新鲜气了。

 这时节的野菜最为肥嫩。大姐喜欢挖荠菜薅山麻爪，回家拌馅蒸包子。我喜欢挖蒲公英和苦菜。它们可入药，亦可食用，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之功效。挖回家，洗干净，直接生吃，有时也焯水，配玉米面饼子，蘸东北大酱，味略苦有回甘，是春日里一盘上好的“野味”。

 有时我和大姐说是去挖野菜，其实是去看景去了。

 青草刚冒尖，坡上放羊的是叫“山雀”的邻居大哥，至于这绰号的来历，不得而知。他家养羊，挤羊奶卖，好多邻居都在他家定奶，说他家的羊奶不掺假，我也定了一份，半斤，一个月150块。

 大哥放羊，优哉游哉，抱着长鞭，打着口哨。他家有十七八只羊，多白色，间或几只杂色。小羊羔蹦蹦跳跳地围着母羊转，不离左右。大哥有个绝活，打弹弓。两头体格健壮的公羊，正撒开架势干仗，它们四蹄紧紧抓住地面，身体前倾，两颗头抵在一起，相互纠缠。大哥不急，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放在弹弓夹里，搭弓，瞄准，石子儿嗖地飞出去。被射中那头首先放弃抵抗，落荒而逃。一场两只羊之间的战争，瞬间被化解于无形。就这一手，把我和大姐佩服得，就差要五体投地了。

 这时节，阳光暖暖的，风把云撕成一朵朵，像花一样，漫天开着。几个老头，倚着墙根晒太阳，眯着眼，望向远处的山，近处的花，沉默里任时光溜走。一只老狗，脚边趴着，下巴杵在地上，睁一眼闭一眼，懒洋洋的。三两个孩童，在杏树下玩耍，追逐着几只鸡，围着树，嬉闹着，笑着。稚嫩的童声穿过巷子，传出去很远，很远……直到太阳掉到山那边，几粒星子斜挂，一弯月弓着腰，孤单走在浅青色的天际，小街才安静得像个酣睡的天使。

 是夜，雷声滚滚，风夹着雨，胡跌乱撞拍在窗玻璃上。“噗嗒”一声，一朵花落下，春深了。

作者简介：风景，辽宁大连人。爱生活，爱旅行，爱人间草木。炊火之余摆弄几个小字，不为悦人，但为娱己。偶有赞者，即可清风明月，当做快事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