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忆窑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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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 忆 窑 湾

作者丨徐怡祥    摄影丨李金峰

老家管池塘叫“湾”，我老家老屋的后面那个湾叫“窑湾”，据说是为了抵御外侵及防御洪水。起初，湾身开挖之土用来奠基修筑围村的土圩子；后来，连同湾北那五、六个旧时烧制砖瓦的大土窑，经年累月便形成记忆中的模样。前些年回家，看到窑湾日渐干枯，先是翻土种庄稼，或是填埋成宅基地，后来砌墙盖房子，逐步被一排排民房占据，再不见窑湾的踪影。

窑湾，承载着我儿时无尽的记忆，虽然也有苦涩，但更多的还是快乐、甜蜜和温馨其实“窑湾”不是独立的一个湾，它和西北央的“小窑湾”、东北央的“光东湾”是一个“水系”。雨季里往往连成一片，浩淼广阔，到了枯水季才会一分为三，独立成湾。

初春，暖阳浅照，大地复苏，窑湾滩涂的苇子陆续冒出新芽，黄绿酱紫的苇椎很快就像地毯一般铺展开来。不几日就由鹅黄变为嫩绿，之后苇叶由短不断抽长，由窄渐渐展宽，绿油油、水汪汪的一眼望不到边，煞是喜人。乍暖还寒的春水和蛰伏已醒的虫儿鱼儿引来成群的知名或不知名的鸟儿，在水面翻飞嬉戏，在苇滩追逐觅食，在苇丘筑巢产卵。这时，不谙世事的孩子们最爱提着弹弓或掖着夹剪，到湾边捉鸟取乐。玩弹弓得提早“团”好晒干了不大不小的泥蛋儿，一手握着弹弓，另一只手两指捏着牛皮半包裹着得泥蛋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躲到一个隐蔽有利的所在，瞅准目标，屏住呼吸，单眼瞄准，往往弹无虚发，鸟儿猝不及防被击中。用夹剪则需要事先从秫桔秆瓤里面扒出鲜活白嫩的粉虫，别到夹剪灵敏要害的位置，目测好鸟儿经常嬉戏、觅食的地处，将夹剪半遮半掩地隐埋在水边泥滩，虫儿必须是显眼暴露的。这时，人便悄悄地撤到一边儿，静待鸟儿上夹剪捉虫。

春夏相交时节，窑湾里往往会滋生一种叫虾不是虾，像虫不叫虫，被称为“蜢子”的水货。蜢子在水里，人凭借肉眼并辨不清模样，只能看到像雾团像云朵似的浮游在水中，用蚊帐一般密实的网才能捞起来。将洗净的“蜢子”放几根韭菜段清炒，微红中夹带着翠绿。不仅悦目赏心、顿觉香气四溢，再搭配上窝头或烙饼，简直就是世间绝佳美味。窑湾里的鲫鱼也是出了名的骨软肉嫩，风味独特。若网上几条清水一炖，不用搁什么调料，只是撒上点儿盐，准保汤白似奶，鲜美至极，回味无穷。运气好的话，早起遛弯的人们会在湾边捡拾到“夜不归宿”的鹅或鸭产的蛋，拿回家爆锅烧水散打上蛋做成咸汤，那肯定会是举家老少改善伙食的标志！

 盛夏，芦苇长到接近一人高，窑湾北岸宛若一望无垠的青纱帐，微风拂过，沙沙作响。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最喜欢到窑湾洗澡。窑湾北岸中间有一块向里伸展的土丘，上边的苇子特别茂盛，是水鸟栖息、繁育的乐园。苇丘将沿岸水面自然分割成两方“海湾”，两湾相隔不到百米。西面沿路，开阔平坦水深，是爷们儿法定的浴场；东边隐蔽，狭长幽静水浅，是女人们夜晚洗澡的水塘。

夏日午阳火辣辣地灼人，苇喳鸟儿“叽叽喳、叽叽喳”的叫声伴着悠长刺耳的蝉鸣以及母鸡下蛋之后或抱窝间隙“咯咯哒、咯咯哒”的炫耀声，给闷热难耐的农人们平添了些许烦躁。往往此时，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们便成群结队涌向窑湾的苇滩，浑身脱得精光，一跃跳入水塘。他们才不管什么男左女右呢，白天嘛，东西两方浴场一律成了男孩子们洗澡嬉闹打水仗的领地。

浅秋风起，湾水涟漪。野养了将近一年的鱼虾肥硕灵动，鲜美诱人。胆子大的人们为了躲避看湾人的监视，晚上趁着星月微光，摸进苇荡，腰上系个鱼篓或用牙咬着布袋，猫在湾里摸鱼，往往一晚的收获足够一家人几顿饭的腥荤。我也终于经不住诱惑，跟着大人们偷偷下湾去摸鱼，但几无所获。有一次好不容易摸到一条个头还不算小的鲤鱼，偏偏自己天生是个“秩序整理控”，非得把鱼身洗净去除沾草才肯放进布袋里。结果，鱼身打滑手一嘚瑟，鱼跑了！

深秋初冬，芦花飞雪。笔挺的苇杆，金黄的苇叶，似雪的芦花，簇拥着傲立在清澈碧绿的湾水之洲，水面偶尔游来三五野鸭，头顶不时掠过阵阵雁行，连游弋在水底的鱼儿虾儿都能清澈可见。那景致，那意象，让人好生陶醉，简直堪比江南水乡如画图！

冬至之前，芦苇收割了，窑湾顿时显得宽阔辽远了许多。老家是有名的“苇编之乡”，收获的苇子在当时可是炙手可热的好东西，得按人头论斤两公平分配，后来则是按质量分档次竞价售卖。窑湾的苇子编出的苇席，那是白里透黄，黄中泛金，柔软坚韧，经久耐用。大雪过后，湾水封冻，雪天冰地，四野茫茫。又一茬苇草芦根在地下悄悄孕育着来年的生机，饱食疯长了一年的鱼呀虾呀，漫不经心地在冰下游来荡去。放学之后的孩童们，带上提早自制的冰车、陀螺、风筝等玩具，相约结伴，尽情地在湾面上滑寒冰、放风筝、打陀螺、跳大绳。尽管双脚冻得生疼，小手冰得通红，两腮让风吹得发紫，仍浑然不顾。
     窑湾赐予了人们用之不竭的宝贵财富，给予了人们一年四季的幸福欢愉。但是，窑湾也有放荡不羁的时候。据说在解放前，有一年暴雨成灾，洪水泛滥，站在老屋后面土圩子上向北极目远眺，一片汪洋浩渺无边，40华里以外羊口港卖虾酱的渔船都将开到圩子下边来了。料想彼时窑湾已经和大渤海浑然一体了。

窑湾也曾经给我家带来过莫名的惆怅。每当大雨降临，小半个村子滚泻下来的雨水就从我家门前胡同注入窑湾，雨大水流湍急时就会冲刷掉西面屋基夯土，时刻威胁着老屋。别人下雨往家躲，我家逢雨向外跑。每每大雨降临，大哥总是拉我，手持铁锨身披蓑衣严阵以待，密切注视及时引导着水流的走向，稍有危情即刻引开流水，并用砖石加固。白天下雨还好应付，如若遇到夜间下大雨，睡眼惺忪地被大人们从睡梦中拽出来，抄起铁锨就冲进雨中，每每想起那种折磨人的滋味，至今还心有余悸。

窑湾在时，窑湾是大半个村子的雨洪蓄水池，不管雨下多大，村里从来不见积水，民房极少被水倒灌。窑湾在时，打开老屋的后窗，顿觉清新可人，空气总是湿润润的，屋后的柳树榆树也长得格外高大挺拔，连喂猪饮牛浇菜园的水都是随用随取，取之不尽。窑湾在时，不但苇编原料年年不断，而且鱼虾丰美，鹅鸭成群，水鸟云集，天蓝水碧。窑湾在时，春天放鸭驱鹅，夏日洗澡观荷，秋季捉蟹采藕，冬来凿冰捕获。窑湾在时，老家屋后四季人气满满，欢声笑语不断。

我常常忆起村后的窑湾。

作者简介:徐怡祥，广饶县大码头镇央一村人，滨州市教育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