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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陈金中
父亲七十好几，弓腰驼背，矮小清瘦，身体骨却很硬朗，饭吃得下，觉睡得香。父亲这辈子从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至今还在小城一家豆腐店里做点卤工作。父亲的点卤手艺十分了得，不嫩不老，不白不黄，鲜嫩可口，他点卤的豆腐成了市场抢手货，供不应求。因此父亲备受豆腐店老板的器重和尊敬，常常用小车接送父亲上下班，对父亲来说，这是老板对他的最高奖赏了。
不能说父亲多才多艺，可是父亲在我心里的确有才有艺。先说父亲的才，年轻时父亲当过民办教师和小队会计。父亲只有小学毕业，在那个年代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倘若不是家境贫穷，兄妹多，父亲或许也能考个中专大学之类的学校。父亲当民办教师时，正是全国大搞“两条腿走路”教育的时候，既有公办又有民办，民办教师也像农民一样记工分。不过父亲绝对是民办学校的红人，父亲不但书教得好，常常代表学校在全乡教师大会上作发言和表决心，虽然不是口若悬河，但也有板有眼，颇为同行们称道。后来因为三年自然灾害，全国民办学校一律停办，父亲又被调到公办学校继续任教，可能是父亲神速的珠算技能，被大队相中，暂调到小队当会计。父亲不但记工公平，帐目分清，平时队里组织学习，父亲还辅导年轻社员们的珠算，母亲说你就不怕别人抢了会计饭碗，父亲笑笑那才好呢，咱还去教书育人。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四清工作组下来审计帐目，有一张发票被工作组查出破绽。原来队里的农会药管理员耍了个小聪明，将一张五分钱发票涂改成五十元，报销时父亲竟然没能识别出来。五十元在那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相当于一般家庭全年的收入。于是父亲成了专政的对象，先说父亲和农药管理员勾结一气，要父亲彻底交待还有那些贪污帐目，后来经农药管理员交待，他私藏队里的多余农药，然后再卖给队里，完全是他一人所为，当然四清工作组也没查出其它问题，虽然父亲洗清了罪名，由于父亲的失责，会计是没得做了，当然也不能再回到教师岗位，因此父亲成了地道的农民。
是农民就得把地种好，做一个合格人农人。关于农事父亲如数家珍，别看他个头小，挑起担健步如飞，挖起沟来直溜直溜，钉钯一挥地就会平平整整，什么时节该种什么，他都了如指掌。
当我们兄弟渐渐长大，政策开始放宽，很多种地人都走出去打工赚钱，父亲也不例外。父亲没学过手艺，因此只能当一名窑工，先是在村里的小土窑做砖制瓦，平时他偷偷去人家学习烧窑。后来父亲学会了烧窑技术，被一个个体老板聘请到外地专烧土窑坯子，刨出窑洞全是青砖青瓦。要烧出优质的青砖青瓦得有很高的窑艺，一是火候，二是养护，这两个缺一不可。那几年父亲的收入不错，泥墙草屋也变成砖墙瓦房，兄弟俩有了自已的自行车，母亲的花衣服也比以前好看起来。特别是兄弟俩同年结婚，两房媳妇娶回家，真是风光。赚了七八年好钱后，由于土窑安全系数小，危险源大，经常有关于小土窑塌方砸死人的报道，国家下大力坚决砍掉小土窑，父亲又一次失业了。
父亲想仅仅二三亩责任田，要不了老俩口都在家种地，自已得继续出去打工。除掉烧窑还能干吗，当老师是不能，如今人才济济，谁还会聘请他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半佰老头。不过他心头一热，年轻时也是文艺骨干，想当初也是宣传队里的主角，虽然唱不了流行歌，也不会唱大戏，甚至连五线谱都不识，不过自编自演自唱的家乡小调，唱起来倒也顺溜，乡下人就爱听唱道情、挑花担、舞龙灯，于是父亲请蔑匠师傅仿制了一套道情竹器。左手托着道情筒，右手打着三尺长的两根竹片，唱着那些夹着“高榜题名”“健康长寿”“恭喜发财”家乡小调，来迎得庄户人家的喜爱和中听。母亲说，父亲唱起来还真象哪个《珍珠塔》里的小方郎呢。于是父亲走村串户，成了吃百家饭的人儿，虽然赚钱不多，倒也其乐融融，以至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有个唱道情的驮背老头。
一日父亲唱到一家豆腐坊门前，豆腐店老板说他不听恭维的小调，只是缺人手做豆腐，问父亲愿不愿意学门手艺。俗话说“苦不苦，行船打铁磨豆腐”，父亲说我这把年纪，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搞没挨过，于是父亲当即解下道情，就算在豆腐店正式上班了。自打与豆制品打上交道，父亲起早带晚勤学苦练，很快就掌握所有技术，特别是点卤更胜一筹，从黄豆泡水，到磨成浆，再到点卤总是恰到好处。自从父亲点卤的豆腐，豆腐店里豆腐从来没有余过，生意红火着呢。以至父亲七十好几，老板还一直用他，老板说了只要驮老头愿意，豆腐店将终身聘他。看来父亲的点卤技巧很不一般。
其实父亲会的行当还很多，譬如剃头、支灶，只要是家中的小型建筑都是父亲的杰作。有一回我向父亲淘金，是什么让他学什么精什么，父亲说，很简单，只要学一行钻一行爱一行，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做不好的事情。
作者简介
陈金中，江苏海安人，当过兵。至今在一百多家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七百多篇（首）。现从事建筑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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