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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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

作者/王建华摄影丨秋天的单车

这是一个故事，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或许能证明它的存在。

一、初恋

那年是一九八零年，还在读初中二年级的两个学生定亲了。

学校里是不让谈恋爱的；可是，是学生家长定的亲，学校也没办法。另外，两个人都很低调，从不一起出出进进，这让校方无话可说。

这两个定了亲的学生和长林是同班同学，也是同村，都是六四年出生的。

两个不到十七岁的学生，就谈婚论嫁，按常理说是早了点，可是，在那个年代确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对其家庭或本人来说，还是一件特有面子的事。

长林娘也听说了。她知道此事后心里有一种莫名地、说不出来的滋味儿。那娃还没俺长林长得好呢？！人家孩儿就先找上媳妇了呢？！如是，那段时间里，长林娘屋门出地也少了，话也少了。谁若谈论起此事，她也不接此话茬。邻居二婶子早就看出长林娘的心事了，便开玩笑地说：“屁大点儿地个孩儿，就谈婚论嫁，就是结了婚也不会生孩子，也不会做饭，能会干啥啊？！” 大家都哈哈一笑，此话题就过去了。

一九八一年春，长林初中毕业了。这一年，也是大队包产到户的第一年。在长林看来，这是社会赋予自己的第一个机遇。没有集体的束缚，他可以随身所欲地干自己想干的事。

于是，长林给自己定了计划：赚钱，盖房子！时间，八二年春天看到三间大瓦房。别人找媳妇的事，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他找他的她，我干我的活，一人一种活法！

但是，长林娘早就着急了！

其实，从去年大娃定了亲，长林娘的虚荣心早就让她坐不住了。开始是偷偷地张罗着给长林找媳妇。眼瞅着长林要毕业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启动这一项目了。

以前年轻人找对象，不像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先加个微信，再打个电话，之后约个咖啡厅，俩人一旦进了电影院，一篇文章基本就进了正题了。

那时候找对象，基本是靠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找目标。男方再托上媒人，拿上两包香烟，去女方家说。如果女方说，俺闺女还小呢，过两年再说吧！男方这两包烟基本就白费了。

这两年，长林娘浪费了多少烟，只有她自己知道。困惑的是，俺儿长得这么好，咋就一个也说不成呢？！

某日，前线突然来了好消息，远房的表叔传话来说，女方那头儿都说好了，挑个双日子，让俩孩子见见面吧。

长林，早上出去干活，中午饭吃到晚上，忙的南北都颠倒了，突然说又去相亲，表现得很不乐意。

长林娘急了。骂到：“你这个死孩子，说了这么多都不成，你以为我不知道啊！都是你背后倒的鬼，害得我赔上了好几条烟。告诉你吧，这回就是没让你知道。后日十六，你给我好好准备准备，去相亲。相不成，就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儿算了”。

事情是这样的，长林娘大张旗鼓给长林找媳妇一事，让长林很不舒服。包产到户让日子是好过了一点儿。可是，弟弟妹妹也都老大不小了，一家几口人，还都挤在一个炕上。再说，就这三间老屋还能撑几年啊？盖不上新房子，就是有了媳妇，往哪里娶呢？所以，不管谁去说媒，女方打听到他这里，他都是说暂时不找。后来，话传到他娘耳朵里，他娘那个气呀！

这回长林娘，改变了策略，让他先相了再说。

“我告诉你长林，” 长林娘还没消气。“后日你必须得去，咱是没有房子，咱这不是张罗着盖吗！咱又不是找了媳妇立马就娶。好孩子，你先去把亲相了，看着行，咱就定了，等过了年，咱房子也盖好了，再说娶媳妇的事，好不好啊？”。

长林一看这架势，今朝是躲不过去了。于是说：“好了好了，我去，相中了接着给你领回来，满意了吧？”

长林娘这才笑了！

水果、点心提了两大兜。进了女方门，长林很自然地把东西放到靠墙角的一张三抽桌上。大人们故意说出去说话，把空间留给了他俩。等屋里人都出去了，长林才看到炕沿上半坐半靠着一个女孩。大约不到一米六的个子，身材偏胖，可能是胖的原因，女孩显得很粗壮，眼睛大小也看不清楚，女孩是害羞了，低着头，长发耷拉着，挡住了她多半个面容。

此时的环境是很静的！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说话的。长林尴尬的不行了，就先走出了屋。媒人见长林出来了急忙跟上去问：“咋样啊？” 长林犹豫了一下，说：“还行吧！” 媒人又说：“如果人家也愿意那就定下来了？” 长林说：“嗯”。

长林和媒人回到家，屁股还没等坐稳了，家里人就都抢着问，相得咋样啊？媒人先抢着说：“成了！成了！都愿意！都愿意！” 长林无奈的撇了他一眼，也跟着说：“行啊！行啊！” 母亲问：“长林，那闺女长得俊吗？快跟娘说说” 长林说：“头发很长，挡着脸没大看清。这回好了，我也有媳妇了，您也满意了，没事我得去干活了。” 留下屋里一堆人，长林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长林娘茫然地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都成了，咋还不高兴呢？唉！” 回身去伺候媒人。

事情过去不久，女方捎信给长林，说她家盖房子，让他去帮忙。“长林啊，咱既然应了这门亲事，那就是亲家了，再忙，你也得去啊？” 长林娘为难的说。长林说：“娘，您别为难，我去”。

长林早早地就去了。可是，还是有一大堆人早就到了，也有几个女孩子。长林站在一旁，等着有人过来打招呼。

“你是长林吧？” 过来了一个男的问。长林说：“嗯。” 又问：“吃饭了吗？” 长林说：“吃了。” 又说：“那你负责挑水吧。” 长林说：“行啊！” 安排活儿的人很厚道，也很内行。一个新女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尤其是这种需要谨慎的环境中，再没有比挑水这个活更合适的了！

长林挑水，那几个女生也挑水。那女孩——长林媳妇，走近长林看了一眼没说话，害羞地笑了笑！长林也看了一眼她，笑了笑也没说话。其他几个女生跟着起哄：“长林，你可得把水装满了啊！” “嗨，亲爱的，你俩别干了，你和长林去一边儿聊聊吧！” 闹得长林很不好意思。

长林回到家闷闷不乐。他娘问：“咋了？” 长林说：“累了。”长林娘看出儿子有心事，但是，又怕问出事来，所以就没问，忙自己的去了。

过完年，长林家也盖起了新屋。长林望着新盖的红瓦房，泥叉的墙，石头垒到窗台，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尤其是那垒到窗台的石头墙，让他特别骄傲！再看看靠墙的老屋，又矮又破！心里的高兴劲儿，瞬间消失了一半。“唉！再把这老屋翻盖了，心里就真踏实了。”

适龄青年报名参军，是每一个公民的义务。幸运的是，长林被录取了。这事得去丈人家报喜去！

老丈人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岁月的沧桑在他的脸上写的满满地。他拿起一沓子纸条，抽出一张，中间褶一下，纸条两边翘起，他捏了一捏碎烟叶，撒在上面，熟练地拧着一头转了几圈，卷成一头细一头粗的烟卷，舌头舔一下翘着的纸角，再拧半圈，掐掉拧的纸捻子，从锅灶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棒，噗，把火吹灭了，把烟叼在嘴上，把木棒赤红的一端对到烟卷儿上，嘬两口，嘴里吐出一大口浓浓的烟雾，烟雾融合进锅灶里冒出的烟火之中。他呛着了，噢咳！噢咳！使劲咳嗽了两声，呆了好久，说了一句话：“老话说，好铁不捻钉，好人不当兵啊！” 说完，又嘬了一口烟。

屋里人都很少说话。她身材圆圆地依靠在三抽桌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数(摆弄)着头发。空气像半凝固了一样。长林听懂了她爹说的是什么，所以，也没说什么。

长林当兵走的那天，她，没去送行。长林入伍几个月后，她收到了长林的来信。

你好：

问二老好。

由于部队学习、工作、训练紧张，没有多余的时间谈情说爱，所以，自你收到此信之日起，不用再给我来信。

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对不起！

长林

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长林的 “对不起” 也是发自内心。

二、浪漫之旅

退亲信发出之后，长林一直忐忑不安。他担心的不是家里，而是怕那女孩找到部队来。因为，部队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是怕影响不好，而是——

女孩拿着退婚信，千里迢迢来到部队。路上的疲惫，加上委屈的眼泪和憔悴的面容。不用哭不用闹，男人的心基本就被其征服了。女孩再留队住几天，加深一下彼此的感情。所以，女孩一旦找来部队，重圆率还是蛮高的。

几天后，长林终于收到了家信。信是妹妹写的。

亲爱的哥哥：

——她把咱家抄了。——她把咱爹像提溜小鸡一样，从屋里拖到外头，还好人没伤着。——咱娘说了，不怪你，乡亲们也都说你做得对。咱娘说，都是她的错——，咱娘说再给你找个好的。

读到这里长林哭笑不得，我的亲娘啊！都闹成这样了，还惦记着给儿找媳妇呢。长林自责，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个直视他微微一笑的姑娘，能和妹妹信中的孙二娘联系在一起。长林后怕了！还好，事情都已过去了。

偶然的一次机会，部队派长林出差执行任务，要路径长林的家乡。长林向领导请示后，得到在家停留三天的批准。

冬天的白天很短，下午的六七点钟已经是晚上了。漆黑夜里长林走在熟悉的村路上，眼前能看到地方，还和他走的时候一样。从进村到家的距离，也没碰上谁。新家的门窗都安上了玻璃，透过玻璃窗，长林看到母亲盘坐在炕沿上，父亲在一旁抽烟，弟弟妹妹在玩些什么。长林轻轻地推开家门......

第二天左邻右舍都来了，家里一天没离人。

“长林，你回来得正好，” 说话的是二哥，是长林最要好的朋友，他说：“青她爹托我给你和青说说。” 长林说：“你别开玩笑了，人家是啥家庭，咋会看上咱？” 二哥说：“真的，没开玩笑，她爹亲自去我家说的。” 长林指指一边的老屋，笑着说：“二哥，那也不行，这三间老屋倒了，往哪里娶媳妇。” 二哥说：“人家没嫌你家穷。你这退婚的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青她爹却说你是个成大事的人，人家还特意嘱咐，就是看中你这个孩子。”

青她爹是谁？那是公社老干部，亲事成不成无所谓，能得到他老人家的高度评价，已经是难得了。长林嘴上说不行，不行。说不行的时候，心里虚得不得了。准确地说，是硬撑说不行。真能成了，还不是天上掉馅儿饼的事，长林心里美滋儿滋儿的。

“行啊二哥，那你就和青他爹说说，我和青赶紧见见面，我最多还有两天时间就得归队了。” 长林有点儿迫不及待。二哥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吧，以后你们不是还通信吗，有多少话说不了啊！” “别闹了你，还是赶紧的去说吧。” 长林和二哥都是实诚兄弟。

长林和青见面那天，青她娘一脸的不高兴。当着长林的面说青：“你爸这个老东西，纯粹是老糊涂了，有闺女愁嫁不出去了咋滴！” 还好，长林还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于是说：“别生气大娘，我是来找老同学聊聊天儿，一会就走。” 青鬼笑着冲长林竖了竖大拇指：“佩服！” 长林尴尬地笑了笑。

长林揣着一肚子希望而来，没想到却弄得如此尴尬。“好啊二哥，我回去再和你算账，她娘不愿意你咋不说呢？弄得我都下不来台了。”

青上学时语文就很棒，毕业后又看了不少文学类的书籍，现在的她，张嘴就出口成章：“这老太太真没数了，连你这最可爱的人都敢惹。” 当年有部电视《高山下的花环》剧中说军人是“最可爱的人”。长林说：“你就别再嘲笑我了，什么最可爱的人？我现在是大娘最烦的人！二哥说的事你是咋想的？” 她哈哈一笑，说：“想啥？我还啥也没想呢，万一我答应了，你回去那一天不高兴了，一封信也把我吹了咋办？” 长林咯噔了一下，心想：这个厉害！我的退婚闹剧，可能真影响到她了。于是说：“你快别闹了，这事也不是几句话能说明白的。我还是回去等你的来信吧，否则，大娘要下逐客令了，这事儿真把老太太惹烦了，咱俩就真没戏了。” 说完，长林就出门去了。青见长林真的走了，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太冲了，还有她娘，想到这里，青的脸红了，她站在门口挥了挥手，已示相送。

果然，长林收到了青的来信，信中说了很多她对军人的崇拜，也对那天的一点儿不愉快说了对不起！

还写到：“长林，我多想与你穿着威武的戎装，在领章帽徽的光辉下，一起走在那氤氲的林间小路上——”

看到这里，长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那娇生惯养的小姐家子气，像幻灯片一样，闪！闪！闪！长林笑了笑，七里八村找不见一棵树，去那里找那条林间小路啊！也不怕路滑，摔你个粉碎性骨折。长林诡异的一笑！在信笺上“吻”了一下！

长林给青回信：

——浪漫，是诗词里的添加剂。——真正的婚姻生活，浪漫，是会被葱花的味道淹没的——

青来信：

——婚姻是恋爱的坟墓。我讨厌那些急于走进婚姻的人们——他们不懂得爱情——当然，我也同情我的那些姐妹们，每天还得必须面对她们那些愚昧无知的公婆——更可怕的是那婚礼的鞭炮声，刹那间，摧毁了一个女孩一生的青春。

——

我的个天啊！长林真的长见识了。青，确实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文化底蕴的人。她，只适合生活在城市里，老天爷把她降生在农村，真是委屈她了。长林开始重新考虑，与她的关系。

坟墓我已经挖好了，跳进这坑里也是早晚的事。可怜我那满身泥土味的爹娘啊！以后如何应对得了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尤其是她娘那高不可攀的气势，不是让人敬畏，而是可怕。如果这门亲事真的成了，爹娘必然会居人篱下，看人脸色。劳动人民的纯朴和善良，迟早会被变成他们眼里的愚昧和无知。想到这里，一幕幕家庭不和的闹剧浮现在长林的脑海里。长林啊？！到时候你若掌控不了那种局面的话，不小心，你可就成了一个不孝之子了，后悔晚矣啊！

长林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唉！门不当户不对，都怨自己太异想天开了。于是，他将信封打开，吹了一口气，使劲一拍，“啪”！再将信笺展开了，手举过头顶，丢在风里！长林起笔给二哥写了一封致歉信，终结了这场浪漫之旅。

三、珍珠已泛黄

一晃，又快到年底了，长林娘收到儿子来信，信中说年底有七天探亲假。长林娘这个高兴啊！下定决心要抓住这次机会，为儿子找到一个满意的媳妇！所以，立即启动了相亲计划。

长林娘这回认真地总结了前期的失败经验，不再和以前一样，是个女孩就中了。这回她要高调出场。我儿是军人，连青她爹都说我儿能成大事。这回我要找回我的尊严，不管谁说媒，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功夫不负有心人！长林娘最终为儿子找到了一个好媳妇！

女孩是一名幼儿教师，思想好，觉悟高。近两年，去她家里提亲的人都挤破门了，但是，她从不答应。这次答应与长林见面，让长林娘真是喜出望外！

媒人家的两间老屋里，灯光相对昏暗，那夜很冷，她，显得非常单薄，长林不由得脱下军大衣，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地为她披上。她，转身回头，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立......这一转身，她，成全了长林娘的相亲梦！也注定了，长林一生幸福。

在长林婚后三十周年纪念日那天，长林的朋友一杯清茶，为长林写了一首贺词：

数九寒冬土胚房，当年娶你做新娘。

日出暮归庄稼地，粗茶淡饭度饥荒。

勤俭持家做贤妻，助夫致富奔小康。

夫妻恩爱三十载，如今珍珠已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