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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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那个吹

作者丨樊俊利摄影丨刘文明

秋天的脚步越来越快，风儿渐渐生硬冰冷。我搀着父亲一步步走进深秋，弯弯的脊背、蹒跚的步履、浑浊的眼神......望着父亲的身影，我心底升起一阵阵凄凉：人生苦短，岁月无情，再高的山也躲不了北风的摧残，再挺拔的腰板也经不起北风的蹂躏。

严寒的冬夜，北风似刀。晚上10点钟，我与父亲出了门。到年底了，北风把日子吹得清贫干净，缺吃少穿不说，还缺柴火。几声狗叫，撕破了夜的宁静。月儿的眼神薄情阴冷，懒散地倾洒在沥青路面上，泛着一层层冷光。每走一步，就有一声清脆的回响。温暖的灯光诉说着爱恋和嘱托，早眠的村庄逐渐向后退去。我拉着地排车，有点兴奋有点迷茫，车上躺着父亲。一会传来响亮的呼噜声。我身穿单薄的绒衣绒裤，脚有点麻木，娘给做的单布鞋此刻竟像薄薄的纸片，抵挡不住寒风的利爪。并不宽敞的公路清冷、幽静，偶尔远远投来两束灯光，照得我睁不开眼，不得不放慢脚步。经历的多了，便有了分辨的经验：解放卡车的灯比拖拉机亮许多，因此，根据灯光便能分辨出驶过来的车辆。虽然是顶风而上，慢慢的身上渐渐发热，一会儿竟有汗滴滚落。我走夜也在走，走着走着它抱得我越紧，沉重，恐惧。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北风低吼着，在脸上磨着冷刃，从骨子里升起一缕缕凉气，此时的汗珠也发冷，心中期盼着太阳早早起床。父亲醒了，替换我。躺在冰冷的地排车上，北风紧紧跟着，一步不落。一会儿汗淋淋的身体迅速被吹干、发凉，裹着的被子像一层厚厚的报纸，风的魔爪直接抚摸着肌肉、伸入骨骼。我瑟瑟发抖，上颚与下颚不停地打架、撕咬。还不如拉车舒服呢！父亲的背影乌黑高大，像一匹黑色的骏马耕耘着寒夜，一步步向着光明进发。父亲的脚步铿锵有力，在耳边不停地回响。

漆黑的夜啊，这么悠长！悠悠的夜路啊，尽头在何方？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天空渐渐发白，终于看清了父亲发白的黑色棉衣。一抹曙光烧红了厚重的云彩，霞光四射，太阳像刚睡醒的顽童，调皮地露出半个脸蛋，一会突然钻出整个脑袋，笑脸频频，咯咯的笑声跌落在黝黑的公路上，又弹起爬上了树梢，和小鸟叽叽喳喳。路旁睡着一条慵懒的大河，面目朦胧，一层厚厚的冰，像面纱覆盖着真实的面目，让我遐思、猜想。

这就是黄河故道！父亲有点兴奋。

我一骨碌爬起，坐着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条举世闻名的河流，壮观、苍凉。父亲的脚步轻松了许多，车子徐徐从黄河腹部穿过。我把眼神留下一些，陪着河流慢慢醒来。

路两旁是成片的槐树林，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乱舞，一簇簇枯草、一片片残叶像一只只断了翅膀的野鸟，一会左一会右，一会上一会下。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走了进去，车子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树下面是被剪下的树枝，一簇簇，横七竖八散乱地躺在枯草稀疏的地上，等得已不耐烦。顾不得一夜奔波的疲劳，我和父亲紧张地忙活起来。锋利的槐针刺破手套，脱下来，手上满是血淋淋的针眼，一阵阵钻心地痛。虽然饱受皮肉之苦，我和父亲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比割那些枯草实在是容易多了，而且树枝比野草耐烧，一车能顶两三车，年前不用再出来了，可以安心过个好年。太阳像一个点着的灯笼，被寒风吹灭了，天乌压压的黑，乌云压在头顶，喘不过气来；风嚎叫着，撕咬着残枝败叶。正午时分，肚子咕咕叫，我拿出娘蒸的玉米饼子，咬一口，硬得像石头，只有靠一口坚硬的牙齿，一点点啃下，嚼碎，干干的，噎得难受。父亲揪起我，朝黄河故道走去。到了一片水洼，摔起一块砖头使劲磕着冰层，终于打开一个窟窿，满是喜悦，捞起一小冰块塞进嘴嚼着，咯吱咯吱--咽下，肚子一阵阵凉。

靠着地排车歇了一会儿，浑身酸痛。作为一名初中生，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儿，眼皮张不开，美美睡上一觉该多好啊！然而，天已不早，时间很紧张，我与父亲马不停蹄地打捆装车。胳膊、两腿被扎的一阵阵痛。这时，北风开始发疯，吹得天昏地暗，天快被吹塌了。车装好了，像座小山。我与父亲像两匹劲马，拼尽全力把车拉到公路上。这时，风卷起了雪花，似密集的斜剑，打在脸上生痛。风刮着车一路向西使劲跑，父亲与我只得上身后仰，下腿后蹬使着劲刹车，与北风作着顽强抵抗。走了一段，父亲叫我上了车。躺在高高的槐树枝上，身下硬梆梆的，身上盖着棉被，棉被上盖着雪花，雪花蜷着寒风。

醒来时，夜幕早已落地。白色的雪线似千万匹奔腾的马，划破沉重的夜。我浑身麻木得像根木棍，父亲把我抱了下来，搀着我在路上遛了好一阵，身体才有了知觉。父亲却大汗淋漓，让他躺上去歇歇却死活不肯。爷俩拉着车，腿脚不听使唤，像长到风的身上，跟着它的步伐一路奔跑。风在吼，雪在飘，汗在撒。远处黄灯般的灯光，点燃起了希望。快了，快了！坚持就是胜利，自己给自己默默地鼓劲。

终于到了父亲任教的乡镇中学，路上已堆满了厚厚的雪。进了屋，身上已经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雪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父亲生起煤炭炉，温度渐渐升高，脸蛋、耳朵、脚丫却又痒又痛，整个脚肿得红红的、胖胖的。

来，喝一杯吧，暖和暖和身子。父亲端过一个茶杯，里面倒满了他自己酿的“酒”——从酒精灯倒出了些许酒精兑些白开水。

嗯，味道不错！父亲边喝边满意地赞叹。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啊，好辣！但入肚后浑身一阵暖流在涌动，舒坦。也许太累了，也许饿过头了，不想吃东西，我囫囵个儿往床上一躺，跑步进入梦乡。无论父亲怎么喊也没醒来。

第二天腿和脚又肿又痛，下不了床。三天后，父亲和我又拉起车步行十公里把柴火送到家里。

人生就是被风吹着走一段路程。

当年，父亲健壮如山，是一名顶呱呱的劳力，风刮不倒、雨冲不垮。如今却被岁月压弯了腰,弱不禁风。又到深秋北风吹，瑟瑟冷风吹白了我的头发，吹硬了我的骨骼，吹走我的芳华，吹来我的回忆和感慨。

一场北风一场梦。

作者简介

樊俊利，笔名一帆，男，汉族，1967年9月出生，山东利津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石化作家协会会员，胜利油田作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签约作家。现供职于胜利油田电力管理总公司。出版诗歌散文集《回家的河流》、纪实文学集《荒原，今夜星光灿烂》、《荒原作证》,诗集《守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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