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的三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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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口的三户人家

图文丨西门红柿     编辑丨文姐

我之前住的那套旧楼房后面，有一个尚未拆迁完毕的城中村。

这个村子被一条公路分成了两半，路北的拆迁早已完工，防尘绿墙已经围了大半年，里面每天推土机、泥头车声响不绝，大量的土方源源不断被运出来，钢筋水泥络绎不绝被拉进去，只剩路南一小部分，大约有几十户人家。

因为正对着我的后窗，早晚都能看见村里一条胡同。其中有两户人家的大门恰好面南而开，还有一户背隅而居，砖瓦齐整的四方院把天井遮成井台，只给阳光留了入口，有些故事就会在不经意间随着时光蜿蜒流淌出来。

经常看到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或引车卖浆之人，手里敲着梆子，车斗里响着喇叭，要么干脆开口亮嗓子，用直白的当地话叫卖着自己的东西。然后看老妪老叟三三两两走来，围着小摊子挑挑拣拣，带着自己选好的东西，再心满意足回家去。

村子一侧，有一所重点中学，每到中午放学，后街上的车辆就多起来，拥堵不可避免，有时过个街口都要等两三个红绿灯。这孩子们步行的、骑车的就直接从村子胡同里绕，一色的校服分不清大小，只看见一帮帮一簇簇大呼小叫着飞驰而过，惹得胡同里的狗都躲在厚重的大门后大声狂吠。直到最后一辆自行车带起的浮尘慢慢散尽，村子才重归宁静。

对角那户人家，有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时常在夕阳染红晚霞的傍晚出门遛狗。

狗是狼狗，大大的项圈拴颈，粗粗的绳子缠在手里，时常在墙边的一个小土台上绕着一排小石墩和几棵小树来回不停地钻来钻去。

这狗很听话，从来没听过它叫，如果有孩子从旁边走，老人会停下动作，把手轻轻放在狗脑袋上，另一只手缩短了狗绳，静静等孩子过去。那狗倒也配合，久而久之，有人路过，狗都会立刻止步，主动把脑袋伸过来等着那只手。

有时候还能看见货车把成车的驴子运进来，卸货人一头一头把驴子赶下车，那驴子各种不服气，侧头瞪眼翘嘴唇，要么还会用特有的大嗓门大声抗议，一番生拉硬拽下了车，性子烈的还会掉过屁股准备踢人，也有下嘴咬的，少。这时被主人家一缰绳抽过去，老老实实跟着走。

这里盛产一种传统美食，叫做肴驴肉，历史悠久。可奇怪的是当地并不养驴，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产业模式，曾经吸引过很多经济类专家就地研究。均无果而终，最后归结为算是一种来料加工模式，颇为牵强。牌子响亮的诸如驰中、庆源、綦公府，到本地出差的人通常会带点儿回去做礼品。可那些大公司主要外销，当地人还是喜欢小作坊的新鲜食材，这村子里就有那么几家。

夏天的雨水把胡同泡得坑坑洼洼，有时天气转好，会有辆铲车把卸在路边的石子儿在胡同里摊开推平，那些水坑就沉没进地下，鸡羊狗猪随意出来散步。转远路的孩子们图省事，再一次骑车从石子儿上飞驰而过，虽然有些吃力，可这帮生龙活虎的娃娃们身子离开座位几乎要站起来，身体前倾着努力地左扭右扭使劲蹬，只要车不倒，绝对不下来。

秋天只有一株柿子树孤零零立在胡同口左侧那家院墙外，和那些白蜡树站在一起，有些卓尔不群。一直等风起，把所有的叶子摇落，只剩一树的红柿踞在树头，然后熟透落到地上变成黑黄的一堆。有些还能撑到大雪天气，白皑皑的天地间几点猩红嵌进深深的雪景里，有些让人心动。

这家有个调皮的小孩子，喜欢骑着扫帚在大门口跳来跳去，还经常把晒在墙外阳光下的冬储白菜、大葱一片叶一片叶的剥开，再摊到地上，他还要双手掐腰对菜叶子指指点点着训话。那些长的不好看的叶子会被开除，直接扔进墙边的垃圾堆。院里正在抓谷粒儿喂鸡的奶奶慌张着跑出来，一边放下手里的簸箕大声呵斥，一边心疼着去抢救被丢的菜叶。不经意间一回头，簸箕已经被捣蛋鬼抢走，谷粒儿撒到胡同里，一群麻雀很配合地从树头上落叶一样飞下来啄食，那小子已经哈哈大笑着跑进门去，又站在门槛里往外尿尿，只留下地上倒扣的簸箕俯着身子无助地哭泣。

霜降刚过，右边这户人家大小子娶亲，照当地风俗，婚礼要大闹三天，所以一干人早早提前把彩棚扎好，彩旗烈烈锣鼓喧天，大红拱门彩虹样跨过整个胡同，每一个穿行而过的人喜笑颜开，这叫沾喜气，大功率音响欢快的曲子挑逗着人们心里蛰伏已久的律动，引得你老想踏着节奏来上那么一段儿。

民风质朴的乡情，经年累月的文化积淀，形成了特有的农村风俗。这边厢人来车往，熙熙攘攘，邻里串门连门都不敲，大咧咧推门进去，那边厢主人家还要沏上壶好茶热情待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大清早就响彻天空，新人下车，在院子里拜天地。白色的婚纱、红色的喜字，还有司仪声嘶力竭地烘托气氛，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口，一群看热闹的人不时发出哄笑，前来恭贺的亲戚朋友车队一样把胡同堵个严严实实，偶尔会造成局部的小交通堵塞。——当然，永远堵不住那些放学的孩子们，人照喊，车照骑，永远都是一阵风。

冬天的雪一片一片叠起来，在房顶上墙头上胡同里，慢慢把棱角分明的建筑线磨得圆润。不时升起的炊烟在雪景里袅袅娜娜，你可以看得出哪户里还有人家，哪户里已经迁出门了。有人家的屋顶雪化的快，不等太阳出，炉火的温度已经通过瓦片把积雪捂化了；没人住的房子，屋顶永远都是白的，只能等太阳一家一家帮它们把积雪消融。

年前听说，过了这个年，这剩下的村子就要拆了。陆续有人家慢慢迁出去，大门紧闭，很少再看到它被开启。偶尔从胡同里经过，也听不到鸡鸣和狗叫。倒是晚上野猫多了起来，追逐声撕咬声彻夜不绝，这些原本寄居在人家的旧宠如今被弃街头，不得不自谋生路。

开春的一个下午，一只白布单下抬出一张床，那个遛狗的老人走了，从此再也没见过那只狗。院门也被关闭，落了重锁，只有墙外土台子上那排落寂的石墩，还有那行树，兀自生长着，叶疏叶密。

十一点钟的放学铃准时响起，不一会儿，校服和自行车们再一次浩浩荡荡穿过胡同，丝毫不理会几分钟之前的冷清。

不远处的工地上，高高的塔机来回摆动着长臂，日子就这么一点一点被建筑起来，一声声轰鸣背后，仿佛看到一辆辆铲车正向这边开过来。

作者简介：园子的枝头都红了/请给我一枚果子/篱笆和风点点头/默默把一只简单的柿子/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