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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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女人

【小小说】

文丨隋中胜      摄影丨旅途

离着儿子的结婚吉日还有七天，马扒硬是挨不到了，矽肺病憋死个人。做了二十年的小包工头，淘金，一敲钱袋子，竟是当当地响。临走，他嘱咐弟弟马平、马闯，“人死如灯灭，没办法；有些账，人欠我的，我欠人的，是血汗钱，得要上来。你嫂子无用，全靠你兄弟俩帮衬了……”

三天办完白事，接着筹备马一帆的红事。

马平说，我家你侄子下一年的学费还没着落。马川说，嫂子你知道我上半年割了阑尾，还欠着外债呢。

马嫂跑了溜溜的一天，进了五家门。身价大的，身价小的，都是两个字——没有！第二天马嫂使了脂粉，打扮一新，一脚跨进赖五家。

“赖五啊，你哥走了，我也不想活了，好歹你把我发送了吧。”慢声细语。一个深色的玻璃瓶子掏出来，上面印着骷髅头。

“嫂、嫂子啊，有、有话好说，你等我回来！”

赖五一把抢过药瓶子，一脚油门，摩托车吼叫着冲出了院门。

……

“操他妈八辈祖宗，就给了两万元……我真是没办法啊。”赖五哭咧咧的，一身的泥土，上衣扣子全扯掉了，裸露的胸口剧烈起伏。

冯厨的厨艺是镇上一绝，人家办喜事儿离了他不中，但邪骨也是他，有“两不行”：贫也行，富也行，没钱不行；男也行，女也行，寡妇不行。

马嫂进了冯厨的门，一个字不说，哭。不出声，泪花纷飞。

一通泪水把冯厨哭毛了，伸长脖子向外望，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女人呢。冯厨性格刚硬，当了半辈子厨师，见多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怕啥？怕女人流眼泪。

“有啥事，你倒是说呀！”

不说。继续流泪，开始抽泣。

“有啥事，你倒是说呀！”

不说。继续流泪，开始嚎啕，“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啊，单欺负老实人啊，啊啊——”

“好好好，你打住你打住，有事你说，我应下还不行么。”

冯厨早年在城里的大饭店当大厨，据说被单身的老板娘“咬”了一回，讹光了积蓄。老婆不愿来乡下过穷日子，跟他离了婚，自己带一个孩子在城里生活。冯厨每一季度往城里寄一次抚养费。

冯厨切肉，厚薄均匀，肥瘦兼有，一片片五花肉像停在桌面上的蝴蝶。冯厨做菜只用自带的佐料。料去哪儿买，怎么配制，无人知道。有人问急了，一刀剁菜墩子上，停火。

马嫂走过来，靠近冯厨低声说，“冯师傅啊，家里钱有点紧，使你的面子，能赊欠的先赊欠着，喜事儿办过去，我一分不少地还回去。”

抬手招呼马平、马闯到内屋，说，“藏在床头底下的一万元钱不见了。”

马平说，“赶紧报警啊。”

马闯拦挡，“家丑不可外扬。”

“这与家丑何干？”

“喜期将临，招贼失盗，不是丑事么？”

“罢罢罢，别吵了，济钱吃面吧。”

冯厨忙得热火朝天。马平走过来，“老冯啊，孤儿寡母的能省就省省吧。”

“再贫再富，八碗四碟不能少，这是一个家庭的脸面。”

“俺哥走了，还要啥脸面。”

“你哥走了，不是还有你哥俩吗？”

“各家日子各家过，我自己还拔不出脚来。”

那边马闯捞起一块猪肋排，张嘴就啃。冯厨抓起一根刚剁下的鸡爪子塞进他的衣领，回头骂，“富家不多花一块，穷家不少花一分，他妈的老子这回非给它做出‘花’来！”

喜宴办得排场，乡亲们打着饱嗝，咂摸着酒香陆续离去。

冯厨对着马平、马闯说，这回办宴多花了三百元食材钱，算我的！拍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第二天下小雨。一擦黑，马嫂就迈进了马闯家。看到嫂子一身孝衣进了院门，马闯瘆了一身鸡皮疙瘩，“嫂子你这是干啥？”

“去你哥坟上说道说道。我自己害怕。你陪我去。”

“去，去说道啥呀？”

“说小帆把媳妇娶进门了，很顺利；也有不顺成的人事儿，孤儿寡母的外人不欺负，倒招了家贼咧！”依旧是慢声细语，字字句句像雹子砸在小叔子头上。

“嫂子，你饶了我！”小叔子“噗通”跪下了。

“这是你那半截踩断的鞋带——说吧，钱花到哪儿了？”

“我还了赌债。”

“跟谁赌了？”

“前村的牛二。”

“走，跟我走。”

牛二的小酒喝得正欢，马嫂已经站到了餐桌跟前，拎起酒瓶，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牛二，公了还是私了？”

“公了如何，私了怎着？”

“公了报警，私了把钱吐出来。”说着就去摁手机。

牛二的牛眼睒了两睒，吐一口唾沫，“我出钱，我出钱。”

一年后。

马嫂提着一篮子土鸡蛋来到冯厨家。

“大哥啊，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

“这城里耽了，乡里误了，不一个人过，还能咋着？”

“单腿嘎达，总不如双腿走路利索。”

“我这条件，谁屑跟啊！”

“要是，有人，愿意送上门呢？”

冯厨的手哆嗦起来，一粒花生米没夹住，蹦到了马嫂的脚边。

作者简介：隋中胜，网名（笔名）钟声，东营市广饶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