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熟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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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熟了的时候

文丨回眸    编辑丨文姐

七十年代初，俺大队在南淤大湾北涯不远处，开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沙土地，建起了果园，自西向东划片栽上了红香蕉、金帅、国光、梨、桃树苗。头几年里，在宽敞树趟里点上花生、耩上苜蓿，与果树共成长，一举两得。计划经济时代，大队不再单纯以种粮为生，多多少少有了点农副业收入。

果园的一切，实行村集体管理。大队组织棒劳力在四周挑出又深又陡的壕沟，旱能浇，涝能排，一专多能。沟坡内高外低，有点“高不可攀”的感觉。内坡上种了一溜刺槐，密密麻麻，待长到两米高时，免倒树头，顺势扎起箔帐子，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挡风防盗，非常实用。园西南角留有两扇木栅栏门，缠满铁蒺藜，结实耐用，也是唯一出入口。三间土屋盖在园中心，既供看园人居住，也是采摘人歇息、买卖人洽谈业务的地方。一条土道斜通大门，绿树掩映，曲径通幽。巡园人肩扛那杆长长的装满火药的土枪，牵着那条整天耷拉长舌的大黄狗，不定时不定向地转一圈，足令人望而却步。果熟时节，铁将军把门，闲人免进。整个果园看似一座神秘城堡，戒备森严。

转眼小树到了挂果期，剪枝、喷药、施肥、疏果环节至关重要，不可或缺。每逢春寒料峭时，大队特邀镇林果站技术员莅临指导，手把手传授修剪护理技巧。村里土专家们求知若渴，先死记硬背修剪口诀：春来抹芽夏摘心，秋来带帽冬剪疏；先看树龄大和小，修剪要分壮幼老；要看树势强中弱，弱树重剪强缓和；病虫伤枝先剪完，秋去大枝最保险；中心主干不打弯，千万别把短枝剪；结果枝条长中短，剪子跟着脑子转。为确保丰产丰收，他们不畏严寒酷暑，不管风吹雨打，在实践中慢慢消化，直至熟能生巧，精心呵护着每棵果树。

果树需要定期打药灭虫，都是人工喷洒，费时费力。DDT乳剂、久效磷、一六0五等轮番上阵。诸如此类的剧毒、高残留农药，现今早已明文禁用。喷药前，先把大号喷雾器绑在地排车上，未雨绸缪，做足准备。为预防熏晕、药物中毒，每人不得已把一块白毛巾围在嘴上，别无他法。喷药时，一人沿着树趟用力推车，一人及时加水拌药，一人不断推拉操纵杆加压，两人高举着绑在长杆上的喷头，在两边树头上晃来晃去。大家鼓足干劲，齐心协力，一气就干大半天，累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仍毫无一丝怨言。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果树何尝不是。只可惜，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生产力极度低下的年代里，大队按计划指标领到的氨水、化肥寥寥无几，连庄稼地需求也满足不了。无奈，每家每户只得广积土肥作补充，根本拿不出多余肥料上果树，哪怕是肥力甚微的土杂肥。

村里的“赛诸葛”头脑活泛，提出了用狗肉汤子浇果树这一“伟大”设想。大队部立说立行，出台专门通知，在大喇叭里连续吆喝了好几天，还成立了打狗队，从一小队到四小队捋着来，先拉网式统计造册，后用绳扣逐家套狗。拿块干粮做诱饵，趁其不备当头一闷棍打死或打晕，大有赶尽杀绝之势。手段有些残忍，场面极其血腥，吓得小屁孩们赶紧捂起脸，嚎啕大哭一番。

无论大狗，还是小狗，凑足一车后，直接拉到磨房前广场上。打狗队早已支起那口出了印的大铁锅，干透的树墩子在灶膛里熊熊燃烧，锅里沸水在滚动翻腾，一片乌烟瘴气。死狗统统被剥去皮，大卸八块后扔进锅，唯有狗皮可归原主。伙夫一边掌控火候，一边抓几把六六六粉撒到锅里，以防“馋猫”偷吃。原本香气扑鼻的狗肉汤，片刻变得霜霉奇臭，令人呛咳不止。煮完一锅后，先盛到汽油桶里凉凉，后快速运去果园。在树根不远处掘窝，一锨宽，一米深，舀上几大勺后立即掩埋，算是给果树的最高奖赏。小狗的生命力极其顽强，求生欲望异乎寻常。一只被打晕的小狗，其皮被扒到一半时，硬是挣脱绳索逃跑了。若非亲眼所见，真的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寒冬已逝，春风送暖，桃花儿红了，梨花儿白了，竞相绽放，姹紫嫣红，朵朵花蕊吐露着芬芳，阵阵清香引得蜂飞蝶舞，煞是喜人。微风吹过，落花无声，满枝的幼果由小变大，青涩依旧。此时，需要人工疏果，根据间距，狠心掐去小果、残果、病果、拥挤果、奇行怪异果，使剩果分布均匀，接受充足营养，修成成大果、匀果。

有春华，就才会秋实。转眼到了果熟时节，累累硕果挂满枝头，枝丫差点儿没被压折。进入农历八月，天高云淡，秋风习习。红香蕉、金帅、国光，接茬着色成熟，表层包着蜡，圆润无比。啃一口，亦面亦脆，甜里透着酸。远远望去，硕果就像一盏盏红绿黄相间的小彩灯，预示着采摘节马上到来。

集中采摘工作量大，需要到各小队临时抽调一名社员帮忙。大公无私、任劳任怨、集体观念强者优先。我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月薪仅几张“大团结”，还得定时往队里交钱买工分。我母亲一边操持着家务，一边坚持下地劳动，多挣点工分，尽量减轻家庭负担。只不过男劳力一天记十分工一毛钱，女劳力仅记六分。她担任妇女队长多年，吃苦耐劳，自然德高望重，成了二小队的最佳人选，每年参与采摘月余。期间，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拿住苹果拧几下，逐一码放到提篮里，生怕磕破果皮、掉到地上摔烂，摘了一筐又一筐。她不仅按时上岗，不辞辛劳，从不私自揣一个苹果回家，更不准我姐弟四人以任何理由跑到果园找她。她还郑重告诫我们不能随意买苹果，以免惹出是非。

望眼欲穿的中秋节终于盼来了，我家才与四邻八舍一道，特意称上几斤苹果，买上几个酥皮五仁月饼，包上一顿猪肉水饺，尝尝鲜，过过瘾，真的觉得幸福满满。剩下的苹果，被母亲装兜搁到衣箱角，久久散发着清香。无奈铁锁加身，再馋也无计可施。只有哪个感冒发烧而吃不下饭时，母亲才舍得取出一个，另外烧个卜饥犒劳一下。

分田单干之初，果园也被招标承包。不几年的功夫，承包人腰包鼓了，盖起了砖瓦房，衣食无忧。后来衰果期一到，果树被砍光还田，果园不复存在。但它赋予我们这代人的情感，难以释怀、久久流连。

作者简介：回眸，利津县人，文学爱好者。工作之余，喜欢看书、写童年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