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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雁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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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 雁 滩 

文丨刘开     摄影丨马学武


飞雁滩出船户子,黄河口靠河两岸的庄户人,一靠种地,二靠使船,维持生活。在旧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庄户人有地、有船、充其量是小土财主,被人瞧不起,称为船户子。不像今天的个别农民,不管坑蒙拐骗,只要手里有俩钱,就挺腰凸肚,牛哄哄的。飞雁滩因冬日的河滩里有一片片啃麦苗的大雁而得名。稍有风吹草动,每隔四、五米有一两个站岗的大雁,就叫起来,及时地向群雁发出信号,一时间一片片大雁腾空而起,土灰色的大雁能遮住半个天空,倒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偶尔东明一带的小船装有土炮,来飞雁滩打雁,飞雁滩的人们把大雁当成邻居,每遇到打雁的小船,不管男女老少,都会把大雁哄起来飞走,不让小船打到大雁。
飞雁滩最早的船户是宋成河家,宋成河的老爹宋老水靠一条圆船发了财。那年深秋,一场罕见的海啸,淹死了不计其数的割苇子人,海啸就是当地人称谓的飞潮,因为台风太大,刚才还看不见水,一眨眼的功夫,便飞来了铺天盖地的海水,只顾埋头割苇的人们,瞬间便被淹没在汪洋之中。久住黄河口的人知道海气,那时听不到天气预报,只凭观察风向、天气,闻海水的味道。宋老水凭多年的经验,估计会出现一场特大的飞潮,提前一天领着宋成河撤进了安全地带。当地人大部分听了宋老水的劝告,也跟着离开了苇场。可鲁西来的割苇人,只看见两人高的苇子,二拇指头粗,眼都馋得红了,就什么也不肯走。
每年初冬,鲁西梁山、鄄城、东明一带的船民也来黄河口割苇子,宋老水吆喝他们说:“走哇,海吼来了(黄河口土语称飞潮叫海吼)。”梁山一带的人说话,骂人都离不开“奶奶”,有一大汉说:“奶奶,海吼来了不怕,镰刀扒了他!”可怜不计其数的梁山人那年都死于海啸。海啸过后,苇场的海沟子里到处飘着死尸、烂船板。来认尸的人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尸首,运走又成了问题,好点的风船,嫌装死尸不吉利,贵贱不运,这倒给宋老水来了机会,因为宋老水爷们使的是一条破圆船,宋老水瞅了一眼站在船头的宋成河,二十来岁的汉子,人高马大,脸膛紫里透红,粗布黑裤子,肥肥的裤腿大抿裆,站在那里像座塔。老水想,得捞钱啊,儿也该娶媳妇了,但又一想,就是这破船,也是我老水半辈子的物业,也不愿意装这晦气的死尸,迟迟下不了决心,宋成河两手叉腰,说道:“爹,别人不装,咱装,挣了钱换新船!”宋老水觉着儿子大了,应该听儿子的,自己也真老了。运了个把月,把死尸运完,宋老水发大财了,排条新船没问题。何谓圆船?不客气地讲,圆船比竹筏强不了多少,一般风船是用上等的松木排成,而圆船则是用当地的柳木板排成,基本上是方形的,要舱没舱,像盛粮食的笸箩,所以叫圆船。圆船作工粗糙,主要运输苇草、木料,漏点水也无妨。
宋老水老了,一切有宋成河当家了。
宋成河家排新船了,这在飞雁滩是头号新闻,比八十年代买进新斯太尔汽车都有轰动效应。一色的红松上等木材,宋成河从胶东请来了水木匠。当地的木匠多是旱木匠,打家具、盖房屋是好手,可排船干不了。旱木匠作工讲究是卡榫卡卯,严丝合缝。而水木匠排船,则要板与板之间留一指宽的缝子,把麻刀用凿子塞进去,再抹上碾串灰(桐油加紧石灰灰粉在碾子上压,压成胶泥状,用来抹船缝),隔半米加一个铁巴锔子,这样泡在水里不变形。新船排成,那缝特好看,就像城墙上的灰道,都是一样宽窄。宋成河看着木匠们在忙活,心里特别高兴,在飞雁滩排这样大的船,还是首户,对领工的老木匠说:“老人家,把活做得好好的,完工后,我送您一身新皮袄,算作奖赏。”老木匠说:“你瞧好吧,别说在你们飞雁滩,就是在胶东,我也是数得着的把式。”
碾房里也是一番热闹情景,宋成河他老娘领着儿媳和几个年轻姑娘在碾灰,整个房间弥漫着桐油的香味。宋成河的媳妇,在飞雁滩是出了名的俊媳妇,虽然生了一个孩子,更透露出女性的成熟美。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不错,成河媳妇往碾子上舀了勺桐油,对大巧姑娘说:“使船家的讲究太多了,我刚过门时怎么也记不住,不许说翻字,烙饼时,翻过来,应该说划过来。晒鞋不许晒鞋底。”
大巧说:“就是,图个吉利嘛。”
“还有什么注意的,多和我说说,省得你大娘到时数叨我。”
“吃完饭筷子不准放在碗上。”
“噢,记住了。”
“盆子,碗什么的不准扣着放。”
“这我知道了,不管什么家什都不准翻过来放。”
“哎,嫂子是机灵人嘛,一说就通。”
“瞧你这死妮子,我这不跟你们使船人家学吗。”
“跟了成河哥,你也是使船人家啦,还你们你们的。”
“刚过门时吃饭,你成河哥蹲着吃,不坐板凳,我还说他腚上长疮吗,有板凳不坐,这原来也是使船人的习惯。”
“就是,在船上不比在家里,吃饭没有板凳坐,他们习惯了。”
“又该舀桐油了,凑到一块光知道说话。”宋大娘笑着假装数落她们,乐得合不拢嘴,油亮的碾串灰,碾了一大堆,估计也差不多够了,单等新船下水。
一个多月,新船排成,油光铮亮,二桅子,蓬布雪白,全是新的,虽说飞雁滩住在滩区,在离水百多米的岸上排成,这么大的船下水全凭人工,也是挺困难的。
宋成河指挥人们安装了“土搅关”,十几个精壮劳力推着土“土搅关”旋转,缆绳拖着船一点点向水里挪,船底铺着滚龙木。特请来了飞雁滩李二疯子叫号,李二疯子会叫拉船的号,叫号也上瘾,一说叫号,马上进入角色,如醉如痴,似犯了神经病,人称李二疯子。顺河十里、二十里,风船拉崖上坞都来请李二疯子叫号,没有李二疯子叫号,多一半人船也上不了坞。今天,李二疯子黑夹袄,红扎包(腰带),头围白毛巾,站在新船头,远看像半抬食盒,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声音却威武洪亮,隔河能听出八里远,脸憋得像猪肝,每叫一句跺得船板“嘣”一声响,累得大汗淋漓。
“一、二、三 嗹——”
“咳来一个歪——”
“齐迈步嗹——”
“咳来一个歪——”
“龙下、水嗹——”
“咳来一个歪——”
“发大财嗹——”
“咳来一个歪——”
……
新船下水了,真威风,宋成河也是天生使船的料,七岁时就替他爹撑舵,因力气小不能拉船,撑船却能顶个壮劳力,会看风、会躲流,不比老把式差。宋成河撑舵开始试船,拦头的是孙斜眼,别看斜眼,认流、躲礁认得那个准,比瞪着俩大眼的都贼。
“起锚了——”随着宋成河的吆喝,孙斜眼拖着锚往上启,几个伙计坠起了蓬。孙斜眼熟练地用挽子插入河边的泥里,船头慢慢离开了岸。宋成河笑得像花一样的脸,忽然皱紧了双眉,撑舵、调风索,大船却像人发疟疾,浑身发抖,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急愣,宋成河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岸上一看,只见老把式鸡坐在岸上吸着烟狡黠地笑着。
宋成河命令船靠了岸,先给老把式点了支烟,然后说:“这船别没毛病,就是哆嗦得厉害。”
老把式依然悠闲地用食指弹了弹烟灰,不紧不慢地说:“船那是冻得慌,所以才发抖,穿上皮袄就好喽。”
宋成河什么都明白了,连忙说:“老把式,我说话算数,皮袄已经做好了,新里、新表、新棉花,上好的关东皮筒子,等咱试好船,咱家去喝庆功酒,把皮袄让您老穿上试试。”
老把式微笑着说:“走,咱到船上去看看。”
提着斧子上了船。老把式径直走到后舱,对准舵把根,“啪、啪、啪”三斧子,对宋成河说:“再试一次。”
神了,船平稳地向前驶,人就像坐在炕头上,宋成河笑了,老把式也爽朗地笑了。
宋成河的大船跑济南泺口,来回运货发了大财,那时利津县城外孟家坦是周围出名的水旱码头,南来的布匹、五金杂货、销往沾化、阳信、无棣一带,周围的粮食、土产、源源不断地运往大城市。
到了一九三八年,黄河口一带也闹起了小日本,这个税、那个捐,三天一剿共,五天一清乡,船户的日子不好过了。
宋成河在这一年入了党,在飞雁滩做起了摆渡生意,利用工作之便,暗地里运送利津、垦利的八路军,成了重要的八路军的联络交通站。
这年正月里,天气特别暖和,黄河里冻了一尺厚的冰,几天的光景就要开河了。这是黄河口滩区最危险的时刻,开始淌凌的时候,最怕变天,骤然一冷,黄河狭窄地段,冰就会叉住,轻则滩区漫水,冰块推倒房屋,重则挤垮黄河大堤。
就在这开河的非常时期,上级送来急信,要宋成河送往垦利的永安,并且十万火急,宋成河叫来孙斜眼等骨干党员,商议办法,开河刚刚开始,渡船过去不行,因冰块太密,且大,急得孙斜眼满屋子里转着吸烟,骂娘。最后宋成河说出了他的大胆想法,踏冰过河,就是在这一块大冰上,跳到另一块大冰上,这是十分冒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河中,压在冰下,非死不可,需眼疾腿快,反映敏捷,一旦错过机会,就有落水的危险。
宋成河看了看其他人,坚定地说:“为了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我主意已定,如果我失败了,孙振武(孙斜眼)继续过!显示飞雁滩船家本事的时候到了!”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有一个人也要继续干。
宋成河领着人们,到了飞雁滩上游的老虎嘴,这是飞雁滩的南端,离飞雁滩北端的黄河狭窄地段有十几里。从这里过河有充分的时间,因选准冰块得时间。
宋成河接过孙斜眼手中的挽子,瞅准脚下淌下来的一块大冰,像燕子一样,飞了上去,冰块以惊人地速度往下跑,孙斜眼和其他人在岸上追着往下赶。只见宋成河又瞅准一块大冰,他在等待靠近的机会,说时迟,那时快,宋成河用挽子挂住另一块大冰,等快要靠近的时候,一跃跳了上去。不好!只听“咔嚓”一声,因用力太猛,冰块裂开一块,宋成河来了一个就地十八滚,滚到了冰块中间,裂开的那块冰箭一样向下游漂去。宋成河惊出一身冷汗。岸上的人们也吓得伸出了舌头,半天合不上嘴。眼看快到黄河狭窄的险工地段了,时间不允许再拖延下去,离对岸还有十几米,宋成河扔掉了挽子,像燕子李三,脚不沾地的在小冰块上飞跑起来,因岸边流速慢,冰块虽小点,但密度大,基本没有缝隙。等宋成河的脚站到了岸边的泥地上,两腿像棉花一样软倒了。过了大半个小时,宋成河才晃晃荡荡走了两步,稳住神,向对岸孙斜眼他们挥了挥手,大步向前走去。
一九四三年,利津城解放的前夕,宋成河成了县委的交通员。
一个阴云密布的深秋夜晚,秋虫在草棵子里时断时续地叫着,偶尔几声猫头鹰叫,更显得夜里的黄河边空旷、瘆人。宋成河要去垦利尚家庄、巴家集一带(那时属利津二区),组织党员开会,传达县委文件,身穿粗布破夹袄,带补丁的裤子,怀里揣着手枪的宋成河带领孙斜眼他们把船驶到飞雁滩对岸,命孙斜眼在原地待命,等待宋成河天亮前赶回来,自己单身步行去尚家庄。
三十多里夜路,那时没有公路,要在庄稼地里直插。等宋成河赶到那里,破夹袄能拧出水。立刻命联络员召集党员开会,会在一农户家开,村里在这家农户排戏,耀眼的煤油罩子灯吊在梁上。这里的地下党利用秋后排戏做掩护,平时人来人去不会引人注意。会议开到一半,放哨的党员冲进屋里报告,敌人包围了村子。宋成河刚安排完突围,已听到街上有脚步声和枪声。宋成河当机立断,“叭”一巴掌打灭了吊在梁上的罩子灯,人们分头翻墙而过,冲往茫茫夜色。为了吸引敌人,让其他党员突围出去,宋成河冲天开了一枪,敌人听到枪声,马上向宋成河扑来。宋成河一面回头向敌人射击,一面向前跑。这样回头打一阵,再往飞雁滩方向跑,等跑到河边,敌人眼看就追上了,宋成河大声喊道:“船上快起锚!”宋成河一个箭步跳到船上,孙斜眼他们早已握着挽子在等着,船离开岸,向河中心驶去。气急败坏的敌人疯狂地向风船打了阵枪,才垂头丧气地离去。
利津城解放后,利津县委在飞雁滩召开会议,表扬了飞雁滩交通站,表扬了宋成河。
飞雁滩,红色的滩。
作者简介:刘开,东营市作协会员,利津县人,作品散见《黄河报》《东营日报》《枣庄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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