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等待

——南展区里的故事【三】

2010年秋末，村东统一规划的新房台已经於好，可是却一直没分开让村民盖房子，这让我很着急。漂泊数年，没有一个固定的窝巢，心里实在没底。就在大家一直期盼着能分房台盖房子的时候，我们南展区面临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原来东营市领导抓住国家启动黄河堤防标准化工作的良机，迅速转变理念，把南展区进行了重新规划定位，决心让沿黄房台村庄整体搬迁，拉开下房台进社区上楼房的序幕，从此龙居生态林场的开工建设和南展区村庄搬迁上楼便交叉在了一起。

2012年春天，我们附近的麻湾、董王等村作为市、区两级高效生态林业示范区的主战场率先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不想引出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凄凉往事。

那是1927年的春天，在黄河东岸董王村一个普通的农家里，一对恩爱的夫妻俩守护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大的六岁，小的才八个月。他们的双亲已经去世，只留下了两个年幼的弟弟，一家六口人守着几亩薄田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那是旧中国一个动乱黑暗的年代。一天村里的地保前来传话：“该轮到你家出壮丁了！不愿去也行，出钱让别人来顶替你”。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两个兄弟十来岁不能去。春天里哪来的钱啊？夫妇俩愁坏了，眼看着人家来催了好几遍，再来的话，那可该怎么办呢，一家人愁眉不展，急得没有办法。一天早上，丈夫对妻子杨氏说：“你在家看着孩子，我去孩子姥爷家，帮他修修房子。”说完就拿起那件褂子走了。女人知道，丈夫很可能借故躲债去了，因为他拿走了家里唯一的一点钱。不一会儿，村里就来人了，见家里只有女人和几个孩子，转悠了一阵子，就骂骂咧咧地走了。杨氏松一口气，今天总算躲过去了。

后来村里天天派人来，可男人一直不在家。

一个多月过去，出壮丁的事总算拖过去了，丈夫却一直没有回来，杨氏心里想：真心恨！也不说一声，丢下我们娘仨就走了。

丈夫不在家的日子更难！孩子和两个小叔子还小，干不动活，杨氏只好自己起早贪黑地干。家里没有进项，孩子们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只好去地里采些野菜充饥。八个月大的孩子没法带着，只好放在家里，趁他吃饱睡熟的当口赶紧带着三个孩子出去。早春里的鲜嫩野菜稀稀疏疏，大家四处寻觅，不时地蹲下起来。估摸着孩子该睡醒了，杨氏便打发大点的孩子回家去，嘱咐他：“听见屋里有哭声就赶紧回来。”孩子听话地走了，不一会就回来，说没听见哭声，女人便赶紧又寻起野菜来。挖着挖着，她觉着不对，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孩子该醒了。想到这里，她赶忙带着仨孩子回来，开门一看，孩子不见了！杨氏慌了，赶紧爬到炕上，只见孩子已经掉进了残破的炕洞里，竟然又在那里睡着了。泪痕满面的小脸小手上沾满了黑黑的炕灰，杨氏心痛地流下热泪······寒冬腊月里，杨氏便带着四个孩子去住娘家。好在父亲有点手艺，靠吹唢呐能多少挣点钱，接济一下。就这样多亏了她娘家人的帮衬，日子总算饥一顿饱一顿地熬过来了。杨氏思念自己的丈夫，盼着他快点回来。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熟了，她却常常一夜一夜地不曾合眼，泪水浸湿了枕头。

一晃几年过去了，几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可丈夫依旧不见踪影。后来，听闯关东的村里人回来说，在那里好像看到过她的男人。杨氏听了，心里又升起了一线希望，心想：说不定哪天，他会突然出现呢！

鬼子过来了，村子里更乱，日子更难。两个小叔子见家里苦，就相继出外谋生去了。娘家父母见她日子艰难，有次便劝道：“要不就别等了，再找个人家吧！”杨氏一听，扭头领着孩子就走了，一连几个月再也没有去娘家。娘家人见此只好把吃的、穿的和烧的给她送来，杨氏酸楚地抱着送东西来的弟弟，禁不住放声大哭······

鬼子被八路军赶走，家乡解放，大孩子也参加了工作，日子好过些了，可她的丈夫仍旧音信皆无。她常常怔怔地望着东北方向，心想，哪怕他有点音信也好啊。有时大伙在一块做活，或者聊着天，大家说着说着，就见杨氏突然低下头去不说话了。女伴们开玩笑地说：“想我大哥了吧！”只见杨氏一句话也不说，眼里的泪水“吧嗒吧嗒”地直往下落。

按老家风俗，腊月二十三是辞灶的日子。可是自从男人走后，杨氏家里就从来没有辞过灶，生怕把她的丈夫辞在了外面。她等啊盼啊！过了一年又一年，流失的岁月把她从一个年青俊秀的农村少妇变成了沧桑成熟的中年妇女，在望眼欲穿的期盼等待中，她又从中年迈入了白发苍苍的老年。那应是1976年一个乍寒初暖的早春里，七十六岁的杨氏老人不幸病倒了。她躺在炕上，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望着围在四周的亲人里，独独看不到她的丈夫，那是她生命的支柱，她一生的等待啊！老人的眼角流下了辛酸的浊泪，她心有不甘神情凄凉地念叨着：“你爷爷怎么还不回来啊！”守在一旁的大孙女迷惑地说：“我小爷爷不是刚走吗？”只见她的儿媳轻轻地叹了口气，满怀深情地说：“奶奶是说你出门在外的爷爷啊！”

   ······ 

故事的主人公杨氏是我妻子的奶奶。     

杨氏老人用孱弱的肩膀支撑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她用五十多年对丈夫翘首企盼的苦苦等待践行了对爱情的忠贞执着，上演了一幕悲壮凄凉令人心酸的爱情悲歌！本来入土为安，但2012年的春天里，这位一生坎坷辛苦心酸的老人却再次被惊扰了！原来老人的墓地就在龙居生态林场要流转占用的土地里，得赶紧迁到新划定的村公共墓地才行……迁坟完毕，我们给这位非凡的老人立了一块石碑。

清明时节，我陪伴妻子来到老人的墓前，摆上祭品，燃烧纸钱。让人惊奇的纸钱烧尽后，都飞扬飘散到空中，在清明时节寂静阴冷的坟头上方久久不散。奇异的现象不禁让我想到《葬花吟》里的诗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难道老人真的在天有灵吗？

（摄影 马学武）

作者简介：林殿晨，网名渲染那月落，60后。东营区龙居镇人，文学爱好者。业余空闲喜欢用文字写身边人，记家乡事，抒发心中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