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

帮忙

常言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老百姓都懂这个理儿。你看，庄户人家居家过日子，不论大事小节，都离不开街坊邻居及亲戚朋友的热情帮忙。大到打墙盖屋，红白公事，小到春种秋收，耕耩锄耙,哪家也有自己办不了的事儿。更有帮忙的热心人，为了把事办得更妥帖更应心，不只是受累出力，还帮主家出主意想办法。帮忙的人越多，主家越觉得特有面子，证明平时为人处世好，有人缘，是一件值得在人脸前显摆的事儿。

在我的记忆里，每年的春天和麦收之后是人们帮忙最多的时节。春天一般是干旱少雨，正是最适宜打墙盖屋。麦收之后，生产队里有了麦秸，各家各户都能分点，趁着雨季尚未来临，陈年老屋都得急需修缮。这几种活儿不只是用人多，而且需要有一定的技术才能做好。这时候也正是农忙的时节，若想找帮忙的必须先向队长商议好，队长允许之后，再逐个问需要的人。若碰巧公社或管理区的干部下村检查农业生产，即使队长允许你给人家帮忙，那也是不行的。有一次我们八九个人给本家一位大叔家帮忙修屋，早晨天刚亮即下了手，准备挤着一上午干完，下午还得去生产队干活。待快吃早饭的时候，被公社来的干部发现了，硬是把我们从屋顶上叫下来去地里干集体的农活，看着苫了一半的屋顶，再看看准备的没有吃的饭菜，大叔一家人急得没一个吃下饭的。

过去农村人盖的都是土坯屋，制作土坯我们称为“拖垍”，“拖垍”这活儿非整壮劳力是干不了的。将翻好的塇土掺上麦穰，和成不软不硬的泥放到木制的模子里，抹平抹光之后，将模子提起来，一个垍就拖好了。春天虽然大都是干旱少雨，但拖好垍遇到下雨也是常有的事儿。尤其垍快要晒干的时候，若要来场雨，那简直是要命的事儿。大伙儿帮忙受了累不说，眼看着攒了几年的麦穰也用上了，攒的粮食也用的差不多了，拖得垍却淋坏了盖不了屋，那还不急死人？怪不得农村有俗话说：“与人不睦，劝人盖屋”。值得庆幸的是，那时候的人们格外重感情讲义气。不为名不为利，一家有难事儿，大伙齐帮忙。若是谁家要盖屋垒墙拖下垍，四邻八舍都挂拉着，一旦变天有雨，不用主家叫，只要有空，不论男女老少都来帮忙摞起来，家里只要有防雨的东西，也毫不吝啬的拿出来。

“人敬咱一尺，咱敬人一丈”“行下春风下秋雨”。庄户人家常说的这些老俗话一点也不假。村里有位高姓木匠，虽是独门独姓，可在这万把口人的“父子庄”里并不孤独。高木匠不但木工活儿干得好，人缘脾气更是好。邻居街坊找上他，从没有厌烦的时候。谁家修理个门窗啦，刮块菜板啦，小到桌凳腿掉了，不论手里的活儿再忙，也得先停下来给你干。零零碎碎的活儿不光不收钱，连顿饭也没吃过。高木匠常说：“庄户人家过日子，谁也有用着谁的时候，干丁点儿活儿收什么钱吃什么饭哪”。有一年春天，高木匠拖下了盖三间屋的垍，晒到大半干的时候，一天夜里突然变了天，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铜钱大的雨点吧嗒吧嗒下起来，在高木匠一家着急忙慌摞垍的时候，陆续来了几十号人，有的扛着苇席，有的抬着苇箔，有的提着马灯，大伙不顾冷风凉雨，没用多大功夫就将垍坯摞好盖严，尽管都淋得如落汤鸡，却都没有怨言，把高木匠一家感动的连连致谢。

富贵是随娘改嫁来到本村的。其继父早亡，母亲年老多病，连家务活都干不了，里里外外全靠富贵一人操持。富贵从小忠厚老实，知道好歹，长大后更是能吃苦耐劳乐于助人。四邻八舍有用着他的地方，富贵从没说过二话，干起活来实心实意，从不会偷懒耍滑。可这么好的人都近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说媒的不少，可人家一打听，娘俩住着两间小土屋，干点活儿也掉不过腚来，日子过得更是特紧巴，谁家闺女能愿意跟。大伙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在生产队长的提议下，街坊邻居有推来几十块砖的，有搬来秫秸的，有扛根檩条的，东西备全了，大伙自愿帮忙，只用了几天功夫，就帮富贵盖起了两间北屋，也没用富贵管一顿饭。看着亮亮堂堂的新屋，把个富贵娘高兴地流出了眼泪。老人家特意让富贵买了红纸，请人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奠基建房全凭党的政策好，下联是：立柱上梁多亏乡亲帮大忙，横批：吉星高照。

打墙盖屋和修缮房屋这类活儿是很累人的。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有一定的技术，对有技术的人我们称为“匠人”。那时候，虽然村里人多出名，但匠人却极少，若用匠人帮忙时，必须提前和人家约好，临近干活儿时，再向队长给人家请假。春天打墙盖屋和麦收之后修房屋时，匠人们格外忙，有的匠人连着十天半月的为人家帮忙，自己家的活儿也顾不上，尤其耽误了干集体活少挣了工分，不只是生产队长不乐意，家里年终也少得收入。对此，有的家里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不乐意。可乡里乡亲兄弟爷们有事找着帮天忙，谁能好意思说个“不”字。

“千人千脾气，万人万模样，十根指头不一般齐”。帮忙的人多，总有极个别的人干活时不舍身出力，拈轻怕重，偷懒耍滑，不是实心实意帮忙，而是为照顾面子还人情。主家即使看出来也不好意思说，人家既然来帮忙，就是看得起咱，干多干少咱又不付工钱，再说三道四那就很不近人情了。但在帮忙的众人中，总有一个爱管事儿不怕得罪人的“直杠头”。这样的人往往是在村里辈份高，有威信，会说话调词的主儿。我们生产队里就有这么一位老头儿，论辈份我叫人家老爷爷，老爷爷虽然岁数大了，腿上还有残疾，可邻居街坊家里有用人帮忙的事儿从没落下他。只要他在场，主家就格外放心，俨然像个监工头儿，哪个干得不好，有谁干活不踏实，只要让他看见，就会不三不四地数落一顿，让人很是没面子，可人们就是打心眼里佩服他，尊敬他。

过去用人帮忙，不论干几天，也不论活儿多么累，都是不用付工钱的，农村人称为“干帮忙”。主家一天管那三顿粗茶淡饭，人们却都没有怨言，要知道，有的连粗茶淡饭还拿不出来，因为家家的日子难哪。休息的时候，一家人围着笸箩子卷烟末，条件好点的主家能换上几斤瓜干散酒，人们就知足得很。一九七四年我盖屋的时候找熟人花了两元四角钱买了一条“泉城”牌香烟，好抽烟的人拿到手之后，先放到鼻子上闻闻，一时半霎舍不得点着。

我经常回想起过去村里帮忙的情景，几十年过去了，却仿佛一直在眼前。我越来越怀念曾经的人情味，越想越觉得温暖。

（摄影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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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徐欣祥，东营市广饶县大码头央一村人，已进入古稀之年。小学文化，从小热爱阅读及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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