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历史》第二期，请来我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死党，一个姓si的胖子，讲讲他的故事。坦白说，这些故事发生的时间离现在很近，似乎并不能被称之为历史。但在阿伯看来，这些故事如果不被讲述，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几个人会知道。至于被讲述出来，是不是能呈现一些什么？比如这个时代的某些真实，或许得放到更远的时间维度去审视才能有答案。所以我觉得，姑且把它套用到这个栏目里来，当是这个时代一点真实的记录。
【口述者：SI胖子】
我讲的故事发生大概十年前，当时我在潮州当记者。这三个故事都有一些共同点。一个都是关乎孩子的，一个都是让我至今难忘的。至于为什么忘不掉，我也说不清楚。发布在这里，权当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一
饶平有个海山镇，海山有个叫浮任村。很多潮州人可能都不知道。
从浮任村走到潮州市区要多久？听起来是个很傻的问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从早上六点启程，大概傍晚能到。不是我走过，是一个帮弟弟求助的姐姐走过。她弟弟得了白血病，为了救弟弟，姐姐从村里走到我们单位求助，整整一天。我记得好像走了两次。
第一次接待她的人不是我，只是听同事说起有个人走了那么久，所以记得。后来为什么求助的新闻没有做，我也没多关心。
没过多久，因为拍节目的需要，我到海山呆了一段时间。刚好当地的文化站站长是浮任人，又提起这事，于是碍于面子去了一趟。
男孩家的房子是一座农村里常见的最老式的一进的老房子。有个天井，一进门就听见一家人哭天抢地的声音。男孩的奶奶几乎晕倒。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也是哭得撕心裂肺。
房子左边不到20平的房间就是他们一家几口人住的地方。我记得有一扇窗，是整个漆黑的房间里唯一采光的地方。我就是在那里的书桌旁见到那男孩。白血病的小孩有一个特点，都长得特别好看。这没有什么科学根据，只是我见过的都是这样。大大的眼睛，白净的皮肤，乖巧，懂事。
安抚了家人的情绪，我开始了解情况。穷苦的农民，生了两个女儿，第三个终于得了个儿子，结果出现症状，查出了白血病。听到这里，我心里开始打起了鼓，有点明白为什么之前没给报道。
当时我们单位，有一个内部不成文的规定。求助者涉及超生的不能给予报道。大概的意思是，这些人违反了政策，如果这些人得到了救助，是和政策很相悖的。这规定怎么来的。不得而知，但确实严格执行。计划生育在当时，对很多单位是考核得特别严格的一条标准。
我记得我当时就打电话请示了领导，得到的答复是一样的。不过，我还是把采访做了。回去后，又跑去请示了当时副职的一位领导。这位领导和当地还有些渊源，但最终碍于规定，他也不敢答应。
片子最后没播，那孩子后来，应该是去世了。
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我不觉得我有错，我也不觉得谁有错。即便当时播了，不见得能筹到钱。对于白血病来说，也不见得就能治好。当时互联网没这么发达，也没有长光里这类的公众号。我也不知道当时我还能做些什么。但是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这件事，还有那个七、八岁男孩稚嫩的脸。
二
要讲的第二个孩子，比这个要大许多，大概十四、五岁的年龄。一样是求助。
报料的是孩子的妈妈，按她的说法，男孩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被同学欺负，挨打。导致精神出了问题。如今辍学在家，有类似被害妄想症的情况，经常时不时地发作，打人砸东西。母亲找过学校，都没什么结果。当时，我正在做一个关于校园暴力的题材，这样的猛料，当然不能错过。
约好采访的那天下午，我稍迟出发。结果男孩的母亲打电话到单位找我。等到我们去的时候，家里已经被男孩砸得稀巴烂。我记得有一个老式的保温瓶，水银胆破了一地。男孩的母亲也浑身是血。问她原因，说是当年学校里打他的人刚好和我同姓，结果听到母亲打电话找我，突然就发作了。
在他们家唯一的一间房间里，我们见到了男孩。非常瘦弱的身材，脸色惨白，说话很小声，完全不像刚刚砸过屋子，打过人的狠角色。和他说话，通情达理，有时候会激动，但对于我们劝说他不能打人的话，一直点头接受。
有一个细节我特别难忘，在我们谈话的间歇。房屋昏暗的角落里突然有一个黑影动了一下，把我们吓到。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老太太。睡在地板一堆杂乱的被褥中。旁若无人地摸索起身，在旁边的便壶脱裤子小便。
男孩的妈妈解释说，这是男孩的奶奶，瞎了，精神也有点糊涂。至于为什么睡在地板，是因为家里实在没有地方。男孩的妈妈特意打开窗户给我们看，外头悬空的铁窗蓬，用纸板围起来，同样放了被褥。那里是男孩爸爸的床。
情况属实，但到底是不是校园暴力造成的呢？
采访回来我特意咨询了一个心理学专业的朋友。得到的答复是否定的。大意是说，从科学的角度，精神疾病主要是遗传因素。外力只能是诱因。从立论上说，不能证明校园暴力和精神疾病的因果关系。
报道最终还是做了，不过不是从校园暴力的角度。而是从求助的角度。筹了有一两万的善款。一两万，只够孩子到精神病院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因为精神病院的床位，比起实际需求，远远不足。
男孩的妈妈后来还给我们送了糖和锦旗。但她心里最想讨要的还是学校的说法，也就不了了之。
很多年过去了，这个结一直埋在我心里。凡遇到相关的专业人士，我都会咨询一下。
“校园暴力会不会导致孩子精神失常”
而答案出奇的一致，会是诱因，但不能证明是因果。有个大学的心理学老师还特意给我举了个例子：心理遗传就跟身材一样，有的人胖，有的人瘦。校园暴力就像一条石缝。瘦得遇到了，钻了过去。胖的遇到了，卡在那里。有没有关系，当然有。但不是因果。
道理算是明白了，但还是忘不掉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
三
第三个孩子，是个婴儿，刚出生没多久。被人遗弃在桥东拐进恒大的那个路口。见到的时候，哭得不行，身上还爬了很多蚂蚁。脸色惨白，嘴唇有点紫。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小的婴儿。当时整个人是慌的。旁边的路人说得给他喂水。我就跑过马路对面的店家去讨水。
婴儿不会喝水，用手指沾在他的嘴唇，他会动一动，舔一舔。后来我们报了警，记得还因为出警迟了，我还和警察吵了几句。说实话，当时确实害怕，害怕这孩子会死在我手上。
孩子后来被送到了医院，活了下来，似乎是天生有什么疾病，所以才被遗弃。之后好像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再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不过，当时的情形倒是一直忘不了。救了一个人，但心里并没有特别痛快。
四
很多年了，这些人如今怎样，我也不清楚。二胎放开了，校园暴力，精神疾病的话题时不时都会见诸报端。海山的文化站长听说去了深圳，当时单位的领导换岗的换岗，退休的退休。而我也辞职离开了官媒，学长光伯开始做新媒体。我不写出来，可能很多人不会知道这些故事。这些故事，对于潮州城来说，几乎可以忽略。放到这个时代之中，甚至连个屁都不算。
大概因为忘不了，所以总寻思着要给这些故事找点意义。
很多可怜的人，并不一定就有可恨之处。很多现实中的悲剧，并不一定是谁造成的，但并不代表这个世界就没有过错。或许生理和心理的疾病都是天生的，但一个抛弃了弱者的世界，就像丢弃掉患病婴儿的父母一样，是有罪的。如果坏的命运，注定了万劫不复的人生。那你我只能祈祷，此生和后代都要永远交好运才行。但恰恰，这是最绝望的期望。
谢胖子的故事让阿伯想起了贾樟柯的一部电影《天注定》。四个同样零碎的故事，勾勒出一幅我们都熟悉，却又陌生的现代图景。
电影获得了第6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等多个国际大奖，获选BBC2013年度十大佳片、美国《电影评论》杂志2013年度十大佳片、美国《纽约时报》2013年度十大佳片等。主演是最近很多事的王宝强、姜文的弟弟姜武。
为了感谢胖子，这周的小众电影圈决定推出这部片子。关于宿命，关于当代的中国，或许你会看到你自己。
这个星期六（9月10日）早上10点在潮州人民广场数码影院将开设《天注定》电影专场 票价25元/张，小众电影专卖，票数有限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