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最后的麻风村

      麻风病曾被称为“风吹来的魔鬼”。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建立麻风村隔离收治麻风病人，位于潮州岭后的麻风康复村便是其中之一。随着特效药的发明，过去15年，我国麻风患者治疗覆盖率达到100%，联合化疗治疗率达到96%，到2015年实现以县（市、区）为单位达到世界卫生组织基本消灭麻风目标的历史性突破。

      但因为社会歧视以及缺乏生活保障，很多麻风病人在治愈后依然选择在麻风村里度过余生。

视频长度：6分30秒

最后的村民

前往古巷岭后的麻风村山庄，需要经过一条狭长的隧道。所谓的村，或者山庄，实际上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许伯 

许伯老家在龙湖，26岁被送到这里，一呆就是62年。

因为没有结婚，许伯如今还存世的只有一些叔伯一层的亲人。

“家里人跟我说，平时回来可以。但逢年过节就不要了。不然，客人多，见了都难受。”

事实上，即便有心回去，已经88岁的许伯也没有回去的能力。虽然日常起居尚能自理，但因为麻风病落下的残疾，还是带来了诸多的不便。

有志愿者给他做了能套在手上的勺子，又有人买了洗衣机、影碟机等一些日常的用品。相较起来，这些素未平生的人倒更像是他的亲人。

许伯用套在手上的勺子吃饭

前些年，有志愿者带他回过一次龙湖。但比起谈论回家的感觉，许伯更愿意讲和志愿者的事。

“他们每次来都跟自己家一样，躺我床上。拍照也都要搂着我，有时候两三个人头抵着头。”

和以前像“鬼”一样被人敬而远之不同，如今这种改观，让许伯颇感欣慰。

许伯与志愿者的合影

同样还住在村里的孙伯，身体要硬朗许多。平日里他还常骑着别人送的单车，往五六公里外的镇区去买菜或者办事。

“镇上的人都认得我，有时忘了带钱，赊账什么都没问题。做人得讲信誉。”

孙伯

孙伯15岁来到这里，治愈后，也曾回家生活过十多年。但因为父亲早逝，家里弟妹年幼，自己又是“病人”。孙伯最终没有成家，而是把精力都投在了家庭上，拉扯弟妹长大。如今两个弟弟成家立业，子孙满堂。而孙伯则搬回了麻风村。

“在那里都一样，还不是自己拿把“风炉扇”，扇啊扇！除非这里拆掉，不然我是不会回去。”

如果要说村里最惬意的，应该算联浩伯。联浩伯具体多少岁我们也不清楚，据说因为年幼高烧治疗不及时，结果影响了智力。不过，平日养养鸡、画一些只有他明白的画，似乎在哪里生活，对他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联浩伯作画

往事

岭后麻风村最多的时候收治了380多个麻风病人。最热闹的时候，这里有生产队、医院、小卖部……

曾经村民的合照

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些人经受了怎样的苦难，如今已无从知晓。即便现存的人，也不愿过多地提及。

如今，只有散落的破败的屋舍，依稀能看到旧时的痕迹。

已经废弃的屋舍

或者是这些年习惯了外界的探访和提问，老人们似乎已经有了一套应答的“标准答案”。但私底下，老人们更愿意跟你聊镇里的见闻、聊放牛犁田的往事、聊山里蚂蚁的厉害……

那些疾病的痛、偏见与歧视、不得已的别离、以及数十年如牢笼般的生活，似乎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就像村里寻常的老人家，有着一种莫名的平静，似乎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命运带来的一切。

如果他们没有得病，会是怎样的人生呢？

又或者，即便没有麻风病，人生也难免有其他的苦难得去承受！

往事并不如烟

翻查资料发现，在近代中国，乃至1949年以后，对麻风病人的污名化和敌视曾酿成各种惨闻。

《福建卫生志》一书记载：

1930年代，福建武平县驻军强迫病人自己挖坑，活埋80余人；

闽侯县，一名病人未死便被装棺收殓；

1949年，东山县30多名麻风病人被以集中治病为名，活活饿死在孤岛；

1953年，武平县活埋4人，

1957年发生一起哥哥活埋妹妹的惨事；

1964年，尤溪县发生一起生母烧子的事件……

直至在2001年前，《婚姻法》一直规定麻风病人不能结婚。

而不止中国，世界各地都有将麻风病人强制隔离的历史。

2019年7月9日，日本政府还对曾遭受隔离政策的麻风病患者家属进行总计3.76亿日元的国家赔偿。

历史上的麻风病人

偏见与歧视是一种病

风吹过了，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但又似乎，并没有过去。

肉体上的疾病，可以治愈。

但偏见与歧视似乎换了个主题，依然充斥着生活的各个角落。

不愿考公考研是异类、

愿意考研考公的也可能是异类。

不想买房买车是异类、

而工作一半跑去读书也是异类。

女生衣着清凉是异类、

穿着保守土气也是异类。

大龄未婚，不想谈恋爱是异类、

结婚了不想生孩子是异类。

两个同性谈上了恋爱，甚至想结婚，那更是异类。

…… ……

不同的“病”，把不同的人困在不同的牢笼里。

有时候，历史更像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圆。

仅仅因为是某种观念里的“少数”和“病人”，

便需要承受多一些来自周遭无形的压力，

被隔离起来的天地也便只剩黑白。

所谓的大多数，用正义的名义绑架着所谓少数。

似乎彼此是对立的，但事实上，人跟人本质上难道不是同一的吗?

谁还不是，被困在一种生活中，不甘、挣扎、最终麻木不仁，自欺欺人，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

人类文明的进程滚滚向前，那扬起的烟尘里，又是多少个体的人生？

但我们每一个个体最需要负责的到最后都不外乎是自己两字，

那是不是异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是，也不该认那所谓的命。

车轮碾过，谁最后不是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