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来都不容易》

       文/何忧

寒说，他八岁就出门舞狮讨生活，14岁开始出门自己照顾自己，并且当家。

听着这个话，风儿心里泛酸，眼泪不自禁的涌上眼眶，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没有伤痛，只是伤痛不能时时拿出来温晒，因为会痛。

28年前，1991年的农历四月初九，太阳很辣，正值农忙时节，家里养蚕，也要种田，母亲负责养蚕，风儿和妹妹负责种田，父亲有手扶拖拉机需要帮村民耕田，以获得更多的收入用以还债，弟弟还在上学。

五亩多的水稻田，分成四块分散在四个不同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亩多，每一亩田里都有十行水稻不等，每一行都有百米长，田里的水是黑褐色的，插秧时在水里每后退一步，都能感受水温是烫的，姐妹两的肌肤，整天泡在这种撒满羊粪的水田里，整个人除了两只眼睛黑里透着白，其余裸露的肌肤都赛过非洲人，那时候还不知道非洲人长啥样，也不觉得这是多么苦的活，没有见识过世界的农村少年，脑海里唯一思考的问题，就是想快点把这水田插满秧。

  风儿在偶尔抬头的时候，看见父亲含笑的脸就在田埂上看着她，父亲说：风囡啊，你跟我回家吧。

风儿从小跟父亲不亲，父亲也很少喊她风囡，所以父亲喊她的时候，她猜测是不是父母又吵架了，她胆颤的问父亲：“是不是妈妈有什么事？”

父亲笑着说：“妈妈没事，你跟我回家吧。”

 风儿从小就沉默寡言，她默默的从田里上来，跟着父亲回家，父亲把她带回家，坐在楼底下他跟母亲的婚床上，风儿家的楼房是1990年造的，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一直没有搬到楼上去住，新造的楼房门都还没有装全，125平米的两层楼，上上下下都是空荡荡的，父亲坐在床沿上吩咐风儿：“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妈妈和弟弟妹妹，现在你去看看你妈妈吧。”说这话的时候，父亲依然是含笑的，门牙是银色的，记不得父亲是什么时候掉的门牙，记忆里父亲偶尔一笑就会露出两颗银色的门牙，风儿也全然不知道，此时跟父亲快要生死两隔，心里一直担忧母亲是不是又被父亲揍了，一转身就去找母亲了，听到母亲在蚕房里一边喂蚕，一边破口大骂时，风儿默默退出了蚕房，没有让母亲发现，风儿从小就是这样，只要一面临这种爆骂，爆打的场面，风儿都是默默一个人缩进自己的世界。

可是，想起父亲让她照顾妈妈和弟妹的话，风儿心里闪过不详的预兆，再去到父亲卧房找父亲时，已经没有了父亲的影子，厨房的餐桌上放着一只喝过酒的碗，没有下酒的菜，只是一只空碗放在那里，餐桌上还有一个破洞，那是多年前父母吵架时砸破的。

风儿屋前屋后楼上楼下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父亲，但是听到屋旁养猪的猪圈里有呻吟声，猪圈很小，大概四十平米，里面可以养一只老母猪，那时候家家会养母猪，以增加家庭收入，猪圈有小木门关着，风儿推开有吱呀声的木门，看见父亲蜷缩在猪圈的角落里，嘴角有不停下淌的白沫，眼睛微闭，十八岁的风儿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父亲可能感受风儿在身边，微微张开眼睛，依然笑着说：“风囡，我不行了，我喝了农药，还喝了酒，记得照顾好你妈妈.......”

外面太阳依旧烈焰般烧灼大地，猪圈外的田野里，本村的村民们都是一家一家的在田野里忙碌，风儿恐惧的声音响彻在田野，她在呼喊那些不是本家叔伯的叔伯们，求他们快点过来送父亲去医院，是的，那时候风儿喊不到至亲的叔叔姑姑爷爷奶奶，她只有找这些距离最近的叔伯们，很快来了两个叔叔，他们从田里上来时裤管是卷着的，一身泥水，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赶忙找来手拖车，合力把父亲放上手拖车后，赤着脚奔跑在去往镇上医院的石子路上，石子路上叔叔们赤脚磨破后留下的血迹瞬间被太阳晒成黑褐色。1991年的镇医院，病房都只有四五间，还是在楼上，所以父亲就被平放在医院前面一棵大槐树下面的石凳子上，直接抢救，从家里出来到医院，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眼睛始终是闭着的，医生们给他灌肠洗胃，整个过程风儿再也不能记起，风儿能想起的就是父亲躺在那棵大槐树下，身体渐渐冰冷，很瘦，没有穿像样的衣服，但是很体面，没有狰狞的表情，像睡着了，风儿木讷着，连情绪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看到随后赶来的小姑擦拭着父亲嘴边的白沫，还看到小姑瘫软下来放声痛哭，风儿的眼泪才好像有了出口，像断线的珍珠一样簌簌往下掉，恍惚中听到叔叔们在说，回家吧，风儿看见父亲又躺在了那辆手拖车上，叔叔们拉着车，叫风儿跟上，风儿没有像来时那样拼命在后面推车，她只是机械的跟着，灼热的太阳变得异样冰冷，记不起天空的颜色，整个世界，除了眼泪掉下来的声音，风儿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回家的路变得很漫长，不知道父亲的魂魄是不是跟着回家了，家门口母亲还坐在石阶上谩骂。

很多年后，父亲都会在梦里微笑的看着风儿，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条溢满水的堤，父亲在水流的那一边，风儿在水流的这一边，风儿握不住父亲的手，父亲也一直没有拥抱过风儿。

其实寒不知道，风儿十五岁上半年就大病辍学，走过了生死关，手术身体恢复后就直接挣钱帮父母分担家庭开支了。风儿很少说起自己经历的事，那一次次的死别，一次次的病痛，一次次的恐惧，一次次.....

寒，特别感谢第一次见面时你的拥抱，那是风儿从小就缺少的温暖，如今人到中年，多少风雨走过，只想轻轻说一声：“我们生来都不容易”。

                                   谨以此文缅怀流逝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