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一行,辣子一行,再栽上一行西红柿,茄辣西三兄弟就凑齐了。其实,在农家人眼里,茄子辣子是每年必种的蔬菜,没有西红柿,可以茄子炒辣子,茄子拌辣子;没有茄子,辣子炒西红柿,就好像不成菜了。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兰州近郊农家,早饭多爱吃馓饭,抗饿。馓饭也叫搅团,是一种把面撒进米汤里、搅上三百六十搅的美食。茄子炒辣子就馓饭,堪称绝配。茄子含铁多,不论长茄还是圆茄,生出来就大红大紫。茄子生来微胖,辣子生来扭曲,个性气质天生不同,却又分不开,离不了。家乡人种茄子辣子时间长了,对茄辣的称呼也是独富韵致。他们称辣子叫辣角(ke)子,称茄子为茄娃子,听起来就像是唤自己的孩子。辣子性热,耐旱,水泡时间长就死了。茄子温良,好水,有“茄子地里养鱼呢”一说。不少人偏爱茄子,茄娃儿和辣角子联合一起,便有了奇趣的故事。生产队的时候,我们家最多时有八口人,队上分菜,分来茄子一背斗,天天都吃茄子。妈妈经常做的茄子炒辣子、凉拌茄子,都是我喜欢的美味。有一年,可能是队上种的茄子多了,又是成年(丰收年),分菜经常分茄子。重吃了一段时间茄子,妈妈看孩子们都不想吃了,就想起了办法。她先在院子阳光充足的地方,拉起一根细麻绳,再把茄子放在案板上,抓住茄把子,把长茄子一切四瓣,劈开挂在麻绳上风吹日晒。茄子最多的时候,也是夏季最高温时。没几天,鲜嫩的茄子就变成了茄子干。妈妈将茄干装在透气的袋子里,等冬天没菜时再吃。蒜拌水炸过的干茄子,是我们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脱水菜了。
天气最热的时候,也是万物生长最茂盛之时。立了秋,茄秧上的茄子长得又粗又圆,有不少都有些老气了。这时候,茄子身上泛着紫黑的亮光,家乡人把这种茄子叫“紫光”茄子,有老气横秋,老而弥坚的意思。“紫光”的茄子虽然老了,但它身强体壮,圆滚滚的,皮厚了,里面的茄籽也半饱了。这种茄子炒着吃、水煮后凉拌都不好吃,主要原因是皮厚,嚼不动。有人分到这样的茄子,直接就喂猪了。但是在妈妈眼里,一种一年四季都很难吃到的美味,终于来了。
家里的灶台是土坯盘起的最原始的灶台,那个时候台面上没有瓷砖来镶砌,就用东山上背来的青石片镶镶,上面抹上一层水泥就好了。妈妈让我从场上抱一抱碾过的麦草,那草经过打碾,已成薄片,闪着金光,用这种麦草来烧火,扬不起一点土尘。麦草点着了,火势熊熊,灶膛里已经有了厚厚一堆通红通红的“火籽儿”(燃烧后冒过烟还未成灰的燃料),妈妈捡了几个老皮老脸的“紫光”茄子从灶口放进去,然后用棍子拨起通红的“火籽儿”,将老茄子埋起来。这个时候,是烧茄子的关键时刻,我这个“火头军”就把差事交给围着围裙的妈妈,只有她才能把握火侯时间和茄子的生熟。
中国农耕文化中,有很多美食是通过灶王爷的神奇作用产生的。蒸、煮、烧、烫、煎、炸等等,一个柴火灶,一口铁锅,就会有奇妙的创造。老茄子在麦草火里刚埋一会,就会听见噼叭之声,有白色蒸气从火堆里的茄子中冒出来,扑哧扑哧,像撒气的轮胎。妈妈不停拨拉着茄子,让它得到充分闷烧。等原来那个粗壮挺拔滑溜的茄子皮焦肉软、一肚子胀气放尽、瘫软如泥时,妈妈才把烧茄子从灶膛里用火棍夹出来,扔进一盆凉水里。烧茄子闷烧完成,冷水一洗,看老茄子浴火重生,一身厚皮早烧完了,露出青白软糯的肉身。妈妈粗糙的手一边抓起一个软绵绵的茄子放案板上,一手拿起一双筷子在茄子身上划上几下,揪成小段,放到碟子里。蒜我已经捣好了,妈妈把蒜泥挖到烧茄子上,再放些盐,放到一边。等饭做好要炝油时,她会把灼热的清油在蒜泥茄子上泼一些,“滋拉”一声,一缕青烟和香味顿时飘满厨房......蒜拌烧茄子上桌了,它软软的、缠缠绵绵丝丝缕缕,完全是妈妈粗糙又灵巧万能之手撕出。它有老茄子成熟的茄香和魅力,有久违的烟熏火燎气息,有蒜香、清油香、麦草香。这是我一生最爱的美味,也是常在梦里想起,却再也吃不到的,妈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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