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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和母亲

有一个地方,在梦中经常出现。无论是近景还是远景,不管是早晨还是傍晚,有时是春天有时是冬天,只要这个地方一出现,梦就变得温暖起来,舒缓起来,而且没完没了。

这个地方就是故乡老屋。因为有了老屋,故乡才成无数道路的终点站。


老屋在寂寞里等待我的出生,在我的喧闹里逐渐老去,老去后成了我的回忆和担心。


老屋在回家的路的尽头,敞开门,像怀抱一样地等着我。梦中,我看见土路上飞扬的尘埃,看见雨后路上的镜子一样的水窝子,小的心脏里开始充满大的喜悦。目光扫过邻居的屋檐,看他们洗的衣服旗帜一样挂在院子里,再看看土墙上漏出的椽子头上燕子的窝,还有屋顶滴水瓦后面的茅草,熟悉的渴望加快了步伐。哦,老屋,站成等待的姿势,我是我染满风霜的行李,就突然失去了力量。


老屋很老,土的围墙,土的地面,土的园子里却有各种宠爱的植物。木色的门板上我刻的名字一年年被雨打成黑色的朽皮,窗棂的格子上是永远细腻的绵绵土,有燕子在,台阶青色的石板,就有一点点鸟的粪,像符号,而鸟就把自己直接变成会出声音的音符,挺在电线上。好像老屋是它的家,我是它邀请的客人,的确,一年年,它在生儿育女。我的炕,我的柜子上父亲亲手记录下的我们兄姊出生时刻,墙上的画,还有水缸上的石头盖子,储存我多少记忆!可是老屋老得有了裂隙,我看见阳光透了进来,也有了沉重的吱呀的声音,甚至有尘土簌簌掉下。

记忆给老屋上了色彩和声音,甚至当年的呼吸和气味,白的颜料还在努力遮住斑驳的墙面,但我担心老屋会在某一个风雨之夜突然倒塌,像村口废弃的房屋,没有顶,只有雪白的墙,像白森森的骨头。这样的废墟真是可怕。唉,荒草离离,基石斑斑,怎知晚风习习,别情依依。



这个地方是我的精神的起点,也是最后的寓所。寂寞如潮,淹没多少往昔。梦境里还是寂寞,和了日光倾城,苍凉成伤。时光飞逝,许多物是人非的故事上演,悲欢离合里老屋血肉一样的长久,老家老屋,是我褪下的灵魂的壳,她的影子已经长在我的灵魂里,些许陈旧和凝重,一片温暖和依恋,超越了骨髓和表情。


我不知道我的祖先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地方居住。三面环山,土山永远的苍黄,拒绝了所有植物的梦想,却拒绝不了我的热情。童年在山上挖窑挖陷阱,长大在山上捡野菜刨干柴,再大点,就是寻找捷径和豁口。我没有选择地喜欢这个地方,像仲夏夜之梦醒来的第一眼看见,我喜欢这儿的安静和温暖,也喜欢空旷和神秘。当然,让我牵肠挂肚的,是笼罩在老屋头顶的那青色炊烟,梦一样的柔曼,醉一样的朦胧。而母亲,就在厨房里永远拉了风箱,“嗤——嗤”火舌舔着锅底,干柴湿柳,呼呼作响,炊烟窜过烟囱,生动了天空,像青色的小溪淌过原野,白云之下,热热烈烈的牧歌唱起,园子里的蜂蝶也来了,羊归家,喧闹声起,盘旋在屋顶,夏天就住在了白杨树梢上。我的光脚丫在母亲悠长的喊声里被同样光滑的路面拍得生疼,鼻腔急速分辨香味后面的饭菜种类。老屋和妈妈一同站在黄昏的夕阳里,远山吝啬地掳走一部分彩霞,剩下的不多的几绺光芒,把老屋的影子拉长。母亲和老屋同样张大等待的眼睛,我跑进去,连影子一同拖进去。至于母亲的责备早和面条一同吞下肚子,然后就在任何一间老屋的炕上,睡下,把自己交给被子,梦就草芽一样生长,老屋的房檐上燕子和我一起呢喃,椽子迅速斑驳,老屋老去,母亲老去。


老屋在我记忆里其实永远不老。因为有母亲在,母亲让老屋永远年轻。我们在老屋前后都加了许多建筑。门前是猪圈,母亲的大肥猪整天把自己的肚皮在石头上蹭呀蹭,重得蹄子都分叉了。还有马槽,墙皮上扎出许多草筋,吃不饱的骡子用前蹄一下一下地踢,却永远有苍老的质朴和坚固。同样草色的鸡圈和羊圈 ,同样被大雨冲刷,年年如旧,年年如斯。母亲在院子里养鸡,鸡在到处跑,有的在墙头打鸣,羊的咩咩叫声高高底底,母亲就开始唠叨。老屋静静地听着这些,老屋比母亲柔情,听着听着,屋顶的蒿草长高了,又黄了,被风吹得满院子打转。母亲有很多时候也在大声的骂我们,甚至用巴掌扇我们的屁股,我们从大门狂奔而出,回头看,老屋的大门开着,没有门栓,放心地逃向狂野。


老屋的门前是一颗大白杨树,冥白杨,枝叶整齐,像一面大旗,插在我家门口。那棵树,树皮猪啃过,车蹭过,我们在上面刻了名字,就见有眼睛一样的纹路和树洞,回家了,杨树的眼睛笑了,离开时,杨树的眼睛在发愁。和这棵杨树一起思念我们的是园子里的麻雀。早晚喳喳叫,叫声里 淡了晨光,浓了暮色。快了夏雨,慢了冬阳。而永恒的,是梦里的老屋和当年的孤独。



母亲永远在老屋门前干活,她在炊烟里进进出出,在填炕和炕灰间挥舞榔头,在西风和北风间穿针走线,在日光和月光间洒扫清除,在哭声和笑声间说说骂骂。母亲的日子千篇一律地平淡,但是每天都不是一样的,她可能把园子里的杂草除去,就捧一捧红的草莓或者小苹果,和锅巴放在一起,给某个人存下。然后在大门口坐下,逐一检阅我们短了的裤管或者丢了纽扣的衬衣,像我纠正作业本上的一个个错题。或者有一段小小的时间,苦思冥想,唱一段歌,或者着急地大声叹息,再或者自言自语,发愣,为一个儿女的某个问题发愁,然后焦急地走来走去,给鸡猪羊添上草料,然后就是下工的父亲牵了牲口回家,牲口驾在辕里,车上有成捆的青草,或许还有野菜,早熟的麦穗西瓜;再后面我们中的某一个,最后一个一定是我和我的拖在屁股上的书包。母亲等待将军一样地一个个接待,好像老屋的门,就是母亲的心,走进去,我们就把我们交给母亲。而老屋的大门,永远敞开,只要进去,我们所做的就是一件事情,畅快地要吃要喝,我们和满院子的活物一样无知,或者我们就是母亲饲养的一只会念书的宠物,隔几天交一捆青草,母亲的笑容比老师的表扬还温暖。




老屋和母亲,永远站立在时光里。把母亲带到我谋食的地方后,母亲因此而伤感落泪,我把老屋留给记忆,我让老屋记住我的童年和母亲的不舍,每一块砖头,都有父亲手掌的纹路,每一块石头上,还留下我脚丫的温度。我把自己的名字刻到每一块门板上,多年后门板颜色黑朽的纹路上,我的生日还清清楚楚。母亲在我们要吃要喝的声音里忙碌埋怨责骂的声音,被老屋留声机一样重放,她从不曾离开过老屋,即使去地里不多的时间,就会慌慌张张地回来了,看见猪和骡子的肚子,再看看院墙的泥皮颜色,才开锁进门,烧水做饭。老屋就泡在水汽里。但今日的老屋,没有了母亲,她还在坚强地守望,一如母亲看着故乡的方向。



如今老屋在我们离去多年之后,还坚强地屹立着,完全没有我想的脆弱,就再次想到爹曾经骄傲地夸老屋是“一身松”的木料,就看看朽黑的椽头,燕窝还在,同样朽黑的木格子窗上,还贴了我的笔记本的纸张,字迹模糊,母亲把小圆玻璃也贴在窗上,冬天捕鸟的时候就透过玻璃看鸟走进支起的倒扣的大簸篮下觅食时候,把拴住木棒的绳子一拉,鸟就成了我的了猎物了。母亲在我的欢呼里微笑,厚大的手掌正在掰开一颗灰蛋子,让我嗅嗅,我就嗅到母亲身上的味道,草木灰,烟熏味,汗味,还属于母亲的特殊味道,从母亲的乳房发出,多大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依偎着母亲,摸摸母亲的乳房和肚子,然后才能睡去。老屋的台阶,青石铺就,夏天的晚上,把被褥铺在台子上,和母亲睡下,然后看星星,牛郎织女和乞巧,母亲年年说,年年在找,天上是一样的深蓝,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我在他乡的路上走很久很久了,老屋在故乡,母亲在身边,但是思念永远在路上。我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日光春雨,替我看护好那梦中的老屋,让它年年坚固,我的精神就可以回家,我的孤独有地方存放,而我和可以和母亲相依相偎,数一数过去的快乐,思念那的颗刻了我名字的大树在北风里呼啸,正是母亲老屋深情的呼吸,我听见了辽远的怀抱,我的灵魂把苦难暂且放下,心走进了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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