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结》（28）胡丽的话

《玫瑰结》第十二章

二、胡丽的话

下面就是胡丽的话。

我的妈妈叫金巧英，她当姑娘的时候是铁姑娘队长，当时那真是英姿飒爽斗志昂扬。她领着一帮子姑娘谋高产，晚上精神病般偷偷拉麦子，做好事不留名；白天唱样板戏，扮演白毛女李铁梅，没人不说聪明能干。她的长相你见过，年轻的时候更出众。如果没有那些意外的事情，我的爸爸应该叫杨乾年，可是后来我的爸爸就只好是买买提了。

杨乾年是民兵连长，身背长枪头戴军帽，哪里有情况就到哪里。他们俩在同一个生产队。不久就互相看上了，成了亲。虽然没有好东西吃，弟妹又多，可是两人觉得虽然苦其实也很甜。吃食堂的时候两个人吃一碗饭，都快饿死了。那时候就有大批的人上新疆，新疆有棉花有粮食有水果，他们就和大批的人去新疆了，原先准备投奔杨乾年的叔叔，不料他的叔叔被打成走资派，自己被限制自由。爸爸妈妈刚来的时候就被剥夺权利，只好就去别的地方干活挣钱。他们听信一个不负责的人的话。把车坐错到南疆。

南疆比北疆穷，落后，封闭。他们到了一个叫墨玉县的地方。日照强，风沙大，有葡萄，有棉花，有玉石。他们希望凭借劳动可以换取粮食。但是错了，哪里的汉人很少，汉化程度不高。交流有困难。他们想马上回去，无奈路费不够。他们想凭劳动攒够路费再回，就找到一家有人能和他们简单对话的玉石加工厂去干活，进行纯手工打磨玉器的活。玉石的圆润光亮，饰品的花样繁多，都深深吸引了金巧英，她喜欢这个活，尽管每一天都要吃"吾麻什"（粥），很少吃到抓饭，馕，但是天性爱美的她把这份工作做得很好。

有一天，有一只玉镯怎么也找不到了。玉器匠人只好把他俩搜身。结果是否定的。他们从没拿过别人的一根针的，但还是说不清楚，他们的行动被限制。这样就是一年，他们没有挣到钱，杨乾年收集了一块玉料石，后来磨成了这两块玉。杨乾年终于有去乌鲁木齐机会了，他逃走了，只留下妈妈金巧英。他走的时候很匆忙，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妈妈金巧英的眼泪都要哭干了。这块玉料石头不是值钱的那种，妈妈每天只能睹物思人。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反正在绝望里，妈妈被迫嫁给了我现在的爸爸们，就是两个买买提。妈妈万念俱灰，挨过一天算一天，她给我说的时候说，孩子，妈妈没有办法，妈妈要活。

妈妈后来生了哥哥，她让自己忘记杨乾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家乡，她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接受不了这桩别扭的婚姻。我的两个买买提爸爸对她都很好，其实在南疆，弟兄俩娶一个媳妇的情况不很多，但也不怪。妈妈常常哭，她的娘家人也没有找她，后来就生了哥哥。

其实杨千年回去之后，就大病一场，是伤寒病，九死一生，病了一年。病好后，他叫上他的本家叔叔和当时的大队书记，拿上结婚证，去墨玉县找妈妈。他们找到了妈妈，妈妈手里抱着哥哥，妈妈把哥哥放下，要跟杨乾年回去，全村的人都出来了，他们把妈妈们四个人都围住了，他们身上都带着奎牙小刀。

这些围住妈妈们的人中，有墨玉县的村上的书记，最后他们闹到了县政府。县政府的干部大多还是维吾尔，他们了解后给出的结果是，杨乾年带的结婚证不算什么，哥哥的出现才能证明婚姻。按伊斯兰的教义，杨乾年是家庭之外的男人。妈妈和杨乾年被迫离婚了。

杨乾年从那个政府的民政所出来之后，吐了一口鲜血，倒地而死。妈妈哭干了眼泪。杨乾年被埋在一个胡杨树下。从此之后，妈妈每年到清明都要上坟，有伤心的事情的时候就要到胡杨树下哭泣。在我十五岁之前，妈妈再也没有回过内陆。

妈妈对两个哥哥很不喜欢，但她时时刻刻想念家乡，想回来，又舍不得离开杨乾年的坟，每上一次坟，都哭一次。后来，我两个买买提爸爸打得多了，就变乖了不哭了，呆呆地 。后来生下了我，才又开始说话，她怕我忘记汉话，忘记她的家乡，就教我说她的话，她全部心思用在我身上，她说把我送回来，她的一生已经也就心干了，她守着杨乾年的坟，一切都够了。

那块玉石料后来被工匠被磨成两块椭圆形的玉佩，上面刻了玫瑰花，是凸出来的，花纹边上打了眼，刻了绞丝纹，妈妈把它穿在两个中国结里面，一个是大红的，一个是玫瑰红的。我临来的时候妈妈把它送给我，让我以后把大红的送给我的丈夫，玫瑰红的我自己留着。

胡丽的话讲完了，结家仁也惊呆了，天已经亮了，这一夜，结家仁没尿床，因为他就没有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