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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追忆添土事


爹去世以后,故乡和上坟的含义重新设置。在一次次眼泪里,我遥望故乡,我把父亲留在那里了。上坟烧纸的所有事项,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半郊游状态。一些眼泪,流不流都不重要了,鼻子总是酸酸的。这个清明节,就变成了一种盼望。虽然我明白,碑石不是我父亲,黄土也在我身体之外。但是血肉相连的地方,父亲的坟就是一个堂皇的扭结,我甚至感觉泥土的温热或者冰凉,从而对那个埋葬父亲的小山岗,多了一些感情,好像它就和我结了亲。

心底里特别感谢父亲的长寿,让我心无悲痛地活了四十年。死别是人世间最无奈的事情,接下来就是生生忘记!忘记!必须忘掉一个亲人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亲人本来就不多啊。好在父亲以他的高寿安慰了我。可是我,还是不依不饶地哭。送完葬,我跪在小区门口,给回来的人们磕头。我知道,父亲走了,永远走了。

所以,上坟添土这件事,一年年的,从少不更事的兴冲冲上坟,变成后来的郑重其事,再到后来的迫不及待和悲伤落寞。坟,上着上着,由原先的枯朽土包里模糊不清的远祖,到高大突兀的土堆里的祖父辈,再到现在被白雨拍成壳的新坟里的爹,甚至还有大雨冲刷了的更新的坟里的外甥。啊,一座座坟,开始埋葬的不是我的怀念,不是我的追忆,渐渐地开始埋葬了我的心脏。特别是外甥,比我岁数小,却已经长眠不起,那一种伤痛怎让我轻易化解。但是知道他们对于生的渴望,读懂他们眼睛里的嘱托,我似乎手上还留着替他们合上眼睛时候的最后骨肉相触的感觉。我必须在这一天去看他们,因为我代替他们活着,每走一天都是他们曾经的奢望。

我的家族是一个人数庞大的群体。现在上坟的时候,就是一次别样的聚会,甚至是一场别样的聚餐。孩子们很受用。在几年之前,我也是这样。

我所做的是,缠着爹的胳膊,把爹拖到坟前,有时候拖的人多了,我就把双手放在他背后推。爹的各色的唐装是一样的缎子料,一样的滑腻舒服。爹银色的胡子和艳色的衣服,配成神仙图。而爹最大的用途是在神灵和祖宗面前吩说,然后让我们烧香点纸化钱鸣炮,这个仪式很庄重,爹的嗓音永远清朗,铃子一样,照例以“维某年月日开头”。年年如此。


我们所做的重要的事情,就是给老坟添土,新坟是不添的。选好一个离坟不远的僻背的地方,挖开略略朽黑的山皮,铲掉杂草的根系,就可以把纯净的黄土挖到家什里,背到坟上,从上面倒下来,把土坷垃都拍绵,摊开,坟便成新的模样,再在坟顶压上黄钱,五方五地,前山后土上依次压上,再修好被雨水冲刷坏的地方,居然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心里是稍稍感动,好像替先人完成了一件事情。当然,那时候,也是有快乐的,每当有刚过门的新媳妇上坟,折磨她们背土,看她们的局促不安,万分珍惜新衣服的样子,历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接着就让她们跪在坟前,爹就吩说要催丁了,新媳妇满脸通红,爹是句句说到心坎上,什么“脚勤手快的”“耳明眼亮”等等。这时候真的很快乐,好像先人们被爹喊出来,然后和我们共同完成一件事。爹似乎是通灵的,他说的话似乎都能实现,大家都是快乐起来,说一些祖先的往事,日子在开始煦暖的阳光下过去。清明清明。

上完了我家的坟,爹说,张家坟滩要化钱里,谁去?这张家坟茔本来上一户绝了户的孤坟,已经没办法考证里面埋了谁,后人如何就绝了户的。离我家老坟不远,想必在地下,他们是邻居吧。有二十棺之多,占了好大一片地,荒草几乎要模糊了界限,“满眼蓬蒿共一丘”了。

这荒坟,应该若干年之后,会夷为平地的。村上没有一户姓张,应该是大户人家,曾经也是人丁兴旺。坟园的小坝棱已经模糊了,后土上也早就成了老鼠洞,羊群穿坟而过,践踏得不成样子。前面有一块沙地,馒头大的石头硌脚,再前面就是沙底的河沟,背靠的土山呈台阶形的。爹在荒坟前站着,我说:“爹,这坟我们得年年上吗?”爹说:“我在这坟上许了愿的,以后我走了,你就替我上。那年是你尕哥考学,我给焚香献盘地许了愿:若保佑着考上,年年上坟添土。你哥东奔西跑地,我看以后上坟得你了。”我就微微撅了嘴。爹说:“动弹,添土!”二十棺荒坟啊,如果按我家老坟的标准添土,我会累死的。爹看我难心的样子,就说:“一个上面三铁锨土,回去吃罐头。”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逐一添土,好在地势没有我家老坟那么陡,父女俩,很快就完成了。


我说:“爹,这坟不好吗?怎么就绝户了呢?”,爹抬头看看,说:“大致不错,水用得不太好,罗盘不放,不敢乱说。”我又问:“爹,我添土了,就一定能保佑我尕哥吗?”爹说:“现在咱们不需要保佑了,不过是许了愿的啊!”于是焚香点纸。

上坟添土,总是累得我腰酸背痛的。对于张家坟滩,却是年年再累也记得,爹不能去的时候,也一定祝福。

后来我想,爹在无助的时候是求助于神灵的;当他的神灵求遍的时候,他就想到荒坟。为了我们,爹带着他的神仙全力以赴。至于后来的继续,就是悲悯和信用了,

不是吗?只要妈不在,爹对上门乞讨的人特别厚道,装面,装烟渣子,还要问问从哪里来。甘谷,秦安等名字就是这样记住的。给爹存的水果罐头,也常常被邻居家生病的小孩子吃了。至于让耍猴儿的,挑货郎担的住宿吃饭,更是家常便饭了。

爹其实在悲悯啊,即使对方是无人问津的荒坟。不是吗,每每烧纸,总也要另外烧点,给“鳏寡孤独”的和回不来家的“孤魂野鬼”,甚至“土地山神”。爹的悲悯,直接渗透到他的风水行动中了。

快清明了,我将会践行添土。爹一定让那座山以亲人一样的面容等待我。爹不能去的时候,一定嘱咐我去张家坟滩添土的。

这个清明,再没有谁驱赶众神来保佑我们。我必须恭敬地给爹的坟上再添一铁锨土,巍峨成我心里永远高贵的样子,永远以仁心悲悯周遭。而我,切切脉搏 ,爹的心跳和血液还在,我必须活成我希望的那样,也是爹希望的那样,因为我必须强大,从而高贵,也从而有能力关注弱小,才配得起血液里父亲的悲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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