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金钱树

习惯了岁月无声地交替。如习惯了金钱树花在冬季挤满枝头。窗外寒风料峭，屋内温暖如春。每年此刻，心旌荡漾，如有一簇银针柔软地醒来，复苏为绵延悠长的须根……

金钱树挺拔在阳台上，虽为盆景，但硕大浓密。我踮脚仍不见树顶。苍桑的主杆呈灰褐的色，足有碗口粗，刚毅遒劲。半米处，拇指粗的虬枝，延伸四周，枝上又生枝。树冠膨大如盖，铜钱般的厚叶，墨绿泛光似碧玉，你挨我挤，不留点缝隙。在狭窄的空间，努力吸纳阳光。碎白花从绿叶间冒出，堆堆簇簇，酣畅淋漓。虽无艳丽之姿，娇媚之态，但花香袭人。多年来的冬季，总有花香弥漫着，总有温馨相伴……赏花是母亲的乐趣：花盆的深浅大小，叶肉的厚薄明暗，花朵的繁密舒展，花香的浓淡宜人……心灵深处有根琴弦被触动，有种温暖的感动壅塞喉头。

金钱树是母亲当年在县教委照看侄儿时移栽的。侄儿已读大一了，算来也有十八个春秋了。初栽时，干瘪羸弱的枝上，耷拉着零星的嫩叶，母亲小心呵护，精心修剪……如今，绿意盎然，繁荣茂盛，酷似家乡果园里的那棵高亭子树。
在这高楼林立、绿意荒芜的城市，无法触摸家乡的葱茏，也无从嗅到家乡的气息，享受绿色甚至都是件很奢侈的事。家乡仍如一枚隐形的金箍，终身无法退去。所以，母亲总是自豪而又欣慰地说“这盆景儿虽小，却高大挺拔，能看到家乡的点点绿色。

果园又湿又重地扎入我童年的记忆。母亲常念叨的“高亭子树”就在这片果园子里，是包产到户时分给我家的，树龄近百年了。树身粗壮苍桑，两人才能合抱。树冠硕大，枝繁叶茂，笼盖四野。我们曾在袭人的花香里，捉迷藏荡秋千，攀上爬下，摘花折枝；在甜美的果香里，提篮拾果，穿梭接筐；在落叶纷飞的初冬，捡起斑斓的落叶，编织五彩梦……

果园是母亲一生精雕细琢，呕心沥血的写意画，高亭树是她的最爱。梨花灿烂时，母亲给传粉保胎，浇灌施肥。绿荫浓密时，母亲搓麻连绳，攀树吊枝，戧杆拾果；果香飘逸的秋天，忙着采摘，出汗下窖。冬天，清扫树叶，修枝剪叶……母亲一生热恋的果园，每一寸土地浸透她密集的汗珠，每一条田埂烙下她踏实的脚印，每一根枝条上洋溢着她幸福的味道，每一条叶脉都流淌着她绿色的期待……

唉！记忆中闲暇与母亲无缘。那棵高亭子树，盘根错节的根，吸足土地水分，托举着浓密的叶子，贪婪着日月精华，用洪荒之力，以累累硕果回报母亲。果实无褶无疤，玉润珠圆，皮薄肉多，甜脆爽口……

我们姐弟三相继长大，也常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母亲边干活，边絮絮叨叨，做人如树：正直，挺拔，奉献……识字不多的母亲，无法诠释高深的人生哲理。我们自然也很努力，相继在远方找到了人生的坐标。

听妹妹说，我和弟弟在外地读书的第一年，母亲彻夜难眠，茶饭不思。漆黑的夜晚，坐在高亭子树下，静望满天的繁星；潮湿的晨曦里，注视着高亭子树，似乎诉说无尽的思念……那一年，母亲消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今夜，泡一杯红枣花茶，守望金钱树，相对无语，静看花开，思绪又穿梭在冬季荒芜的果园里，在寒风中，树木愈发挺拔洒脱，舒展刚毅的枝条，积淀生命的内涵。我拿着母亲窗花，照着母亲的叮嘱，七婶的五福棋盘，八姨的红双喜字，九姑的牡丹花瓶……过年却是母亲最累的日子。在昏暗的灯下，母亲熟练地折叠彩纸，钉线，画花，手握剪刀，咔嚓咔嚓，碎小的彩纸落地，瞬间，或花瓶或鲜活水果，或花草或人物，惟妙惟肖跃然在窗花上。夜间醒来，仍听见嚓嚓的剪刀声……母亲的勤劳、热情、善良，豁达……四邻八舍人人皆知，从懂事起，我们引以为豪。

守望这棵树，治愈我人生路途上的伤痕，安抚苍桑而又疲惫的心灵…幽幽的花香，延伸着，弥漫着，浸泡着我精神的海洋和天空，它是绿色澄清的内心疆域，在那里栖息着我永不疲倦的灵魂：沉稳、宁静、博爱、淡泊、正直。覆盖我生命的每一个清晨和夜晚，还有那一双温暖而坚定的眼睛。它是我精神不竭的源泉，是我放牧灵魂的碧野，是我聆听安魂曲的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