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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形象




      我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他如故乡那一列崇峻厚重的山,永远搁在我的记忆里。

        在我们这世袭耕读的家族里,他是唯一一字不识的人,可他的记忆力好,口算速度惊人。导致他不识字的原因是,据说他从小不仅体力好,农活也干得利落。他说他从十二岁起就种田耕地。第一次提起耖耧播种时,竟觉得很熟悉,简直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他的几位兄长使唤不住的牲口,在他手里却表现得精神抖擞,百依百顺。种田的行距不仅笔直匀称,深浅适度,就连牲口劳作大半天也不出汗。按他说,这是他同牲口的步调能协调一致,从不扯肘,且随时都要将耧有一定的推搡劲,目的还能给牲口以助力。由此,他的上辈人就认定他是一个天生的好农人,让他专管家中的农活。那时,方圆百里所有耕种打碾的农活,他干得最出色。新旧社会的农耕方面,人们总爱跟着他干活。如果说,行行能出状元,他便是庄稼行里名副其实的状元。

          比如说耖地,一般人一天最多也就耖上四五亩地,父亲一天却能耖完二十五亩的土地,并且行直均匀,精耕细作。同样的土地面积里,父亲种的麦子、棉花、瓜类,总是比其他人要高产得多。因为父亲的优秀,有时候连上天都在成就着他这个优秀的农人。有一年,他在老家忙于百亩地的农活和一些事务时,把离家四十多公里的三百亩种田的活给延迟了十多天,当他赶到那里播种的时候,当地其他人家的麦苗快要顶尖出土了。可是那年的初夏干旱太严重了,所有的麦苗长到五寸高就被晒得出了穗,矮矮的赖在地面上,可父亲种的麦苗正好拔节。接着,上天雨水不断,将父亲种的小麦沃灌得比邻地的小麦们高出二尺多,叫过路的人们看了真觉得不可思议,不仅赞叹道:“这户人家的庄稼可能是神仙种的。”


        同是打碾麦粒,父亲打碾的总是比其他人家的快、打碾的多、打碾的干净。田间地头,父亲下镰收割时,总是有一些庄稼汉子立在地头,捻着髯须,点着头,以欣赏的目光看着父亲的一切动作,看着被他放了一地的整齐而有艺术品位的麦荐。大家都认为,父亲这位文山老农,干起所有的农活来总是不同凡响。

         父亲又一个特点是人缘好。从我记事起,遇到雨雪天,我们家里总会聚集来很多人,他们咂吧着旱烟,品呷着苦茶,和我父亲有说不完的话题。其主题大多都是农耕方面的筹划。记得那个时候的队长,在村庄上虽然是霸气十足,可在我们家里,是极友好极谦卑的。

        在生活上,父亲是一个不屈不挠的人。他身材高大挺直,至老也不显得有驼背的现象。他待人亦慈亦严。幼时,我们在他怀里撒娇,也是带了几分惧心。有时,吃过晚饭,劳动了一整天的他,却不顾疲劳地把我揽在怀里,抓住我的小手摇来摇去地说:“吃饱了,喝好了,就跟有钱的一样了……” 如是反复地拉长声调、半说半唱地吟着,来表达着他对他心爱的儿子的爱,一种在物质生活并不充裕的时代的舐犊之爱。他可能也想通过这种舐犊的爱,来消除他一天的疲劳。可不经意间,却将一个中国农民随遇而安、乐天达观的思想,播进了我的心田。有时想来,父亲确实是一个很会种田的人。整个天地间,没有他种不了的田。他种在地里的种子,春下一粒粟,秋收万石粮,为家族和人类的繁衍生息,种来物质方面的享受;他种在儿子心里的语种,潜滋暗长,一种超然达观的思想,也在他儿子的身上放射出光华来。

          一次,我偷了生产队的两个瓜,他知悉后,一连几天,都是在怒骂声中给我灌输做人的道理的。他说:“小时偷针,大了会偷金,那样就把自身给毁了。”从此,此类恶习,从我身上被父亲给彻底铲除掉了。在我眼里,他不仅是培育庄稼的行家里手,而且在树人方面,尤其是他的儿子,他比谁都懂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他能使千万亩良田,在他身后翻腾起金色的麦浪,他更懂得扶正我们的人生之苗,为儿孙们将来的辉煌,打下坚实的基础。

     


         稍大,我们几个做儿子的,虽然都很敬重他,却谁也不敢同他一块吃饭,一同睡觉。这是因为他的严往往大于慈,加上平日里,他说话很有力度,我们只好这样敬畏他。而今回想起来,总有些愧疚于他老人家。他六十岁的时候 ,疾病开始缠上了他。他先是手颤抖的非常厉害,有时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这病,可能就是人们称道的帕金森氏综合症。后来,又有了痔疮引起的严重性脱肛症,另外,还有一些杂病在折磨着他……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数九寒天的日子里,北风扬着飞雪,在生产队拉砂的场地上耥地的他,由于劳累过度,脱肛病又复发了。我看见他一手提着裤腰,一手伸进裆里的肛门处,我知道他要把那脱了肛的肠子,想通过手的帮助,竭尽全力往里收缩。我还发现,鲜红的血从他的裤脚处流淌了下来。他连冻带疼,脸明显的铁青了。那情景,让我看着揪心的疼……

        平常的岁月里,他一边用药控制病情,一边继续劳动挣工分。因为那年代,我们还在念书。我们的成才与否,在他看来,那才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这样,他就把自己的病痛安危,完完全全地置之度外了。

         父亲吃苦耐劳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们,七十二岁时,也就是他将要去世的那一年,他又为我们种了全村最好的一块西瓜地,便撒手人寰了。

         从此,他种过瓜的那把明晃晃的锅铲刀,开始在屋角里动起锈泪来;他用汗手洗磨光了的锄头铁锨,也有原来的十分光亮开始变得粗糙起来;耖耧犁耙都懒懒地睡在了庭院的阴暗处。它们也开始了不肯为比不上父亲的人们效力的生涯。静观眼下,均由于父亲的告别人世,它们也变得心灰意冷,失掉了往日的容光体面。通过接触父亲,它们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它们只有在父亲的手里,世间人才会为它们不断地唱唱赞词儿,我等之人使用,则没有那样的效果,或者干脆说是不配、是很不够格。我周围所有的父老兄弟,被同样是农民的父亲比压得太低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农具呀,它们的辉煌期过去了,它们的前景就是或躺在这儿,或靠立在那里,成了家中农业博物馆里的组成部分,让人一看见它们,就想起我优秀的父亲。

         回忆离开我们三十多年的父亲,比起他的精神行为,我们只是一味地伤感,怎能对得起他呢?我应在天地间无愧于心地说:我有个令我们永远敬佩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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