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映寰
又到腊月廿三，今天是我国北方的小年。一大早，从微信上读到了一首清代未知姓名的诗人的七言诗《吃灶糖》："岁暮方思媚灶王，香瓜元宝皆麦糖。粘口何需多如此，买颗先命小儿尝。"十分生动有趣。这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儿时过小年祭灶的回忆。
俗话说：“小年大十五"。小年是过年前最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与腊月初八大清早喝腊八粥一样，小年祭灶进一步传达了一个信息：“年"马上就要到了！
如果说，腊八节掀开了农人们“备年"的序幕；那么，小年无疑是用重硾敲响了忙忙碌碌准备过年的紧锣密鼓。
在我的故乡甘肃靖远农村，腊月廿三的晚上，家家户户都要送灶——欢送灶王爷、灶奶奶上天“转娘家”，并向玉皇大帝“述职"——当面汇报一年来这家人的工作生活情况，最主要的是有没有干了什么“亏心事"。我怎么感觉，灶王爷、灶奶奶就是玉帝派驻人间每家每户的“监委主任"。父母活着时常常教育我们：“举头三尺有神明"，还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在我小时候幼小的心灵里，灶王爷、灶奶奶老两口就是离我们最近的“神明"。
祭灶的习俗，我的理解，是为了让二位“家神"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你这一家人一年来各方面的情况，都尽在他们二位的悉数掌握之中。现在人家要回去向上司玉皇大帝汇报了，你这一家人还不得好好地求情下话，让他们“多多地美言"。当然了，没做亏心事，没干什么坏事，咱心里堂堂正正的，底气足得很，即使对灶王爷、灶奶奶有慢待之处，咱也不怕。你说，是不是？
虽然如此，还是要恭敬地祭祀“一家之主"灶王爷、灶奶奶，焚香祷告，请求他们到天廷后“好话多说、坏话少说"，并敬献“灶干粮"让他们享用——相当于给他们的嘴上“抹了蜜"，欢送灶王爷夫妻回天廷。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一般地，这项祭祀工作由家里主事的男性来做。
主妇们的工作是，要提前一天精心准备献祭用的“灶干粮”。须用上好的白面活面，辅以清油、鸡蛋及晒干研成细末的苦豆叶、花椒叶、玫瑰花等各种提味的作料。烙好的“灶干粮"有半个手掌大，圆圆的，厚厚的、油旺旺、黄灿灿、脆酥酥、香喷喷，闻着香，吃起来更香。但是，再馋嘴的孩子也得忍着口水，直到晚上祭过灶，灶王享用过了才能品尝那香得不能再香的"灶干粮"。我的母亲那时做的“灶干粮"，真是记忆中的人间至味，令人永远回味和怀念。
祭灶一般在晚饭后进行。祭灶前，须净手洁面。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祭灶是相当庄重而恭敬的。程序主要有下面这几步：献供、上香作揖、“化马"祷告、叩首作揖、泼散、鸣炮。先献供。在干净的茶盘里装上"灶干粮"和时令水果，恭恭敬敬地献于厨房里墙上贴有灶王像的锅台上。再上香。上香是三炷一组，先把三炷香一起在火炉上点燃一头，摇灭，持于右手中。上香不能用右手，必须用左手，上一炷，作一个揖，再上第二炷，作一个揖，再上第三炷，作一个揖，动作庄重，表情肃穆。接着“化马"祷告。跪在灶前，将提前准备的一沓子黄表纸（裁成长方形，每张对折），还有两匹“马"（在两张黄纸上画的马），逐一焚化，边焚化边祷告，大意是说，请灶王爷灶娘娘向玉帝汇报时多多关照，“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好话多说，坏话少说"。同时，焚化一点儿象征性的草料，奠一点儿水，说是给马在路上的粮草和水。上香的环节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心怀恭敬。父亲那时常说一句话：“心诚一炷香"。他常说“人神一理"，只有自己诚心诚意了，对方——不管是多大的神或多大的人——才会接受到你的诚意。现在想来，的确很有道理。下一步是泼散，就是把供品逐个掰一小块儿，给灶王爷、灶奶奶泼散（请他们享用）。最后一步是鸣炮。在院子里点燃一挂鞭子炮或直升高空的“钻天猴"，一阵噼里啪啦，咚——、咚——、咚——之后，灶王爷、灶奶奶在那满地的鞭炮碎屑和硝烟中就乘上宝马良驹上天转娘家去了！
然后，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就可以美美地享用那香喷喷的灶干粮了。直到今天，一到腊月廿三，我最怀想的不是送灶，而是曾经吃过的母亲亲手做的那再香不过的灶干粮。
所有这些关于小年送灶的美好记忆，都是小时候留下的。作为一个离开故乡，在城市求学、工作和生活30年的游子，总觉得城里的年少了些仪式感，少了许多传统习俗的传承和再现，也少了儿时过年的许多趣味和欢乐。在城里出生和长大的儿子，从未见过小年的这些习俗，也少了如我幼时那般接受父母亲那潜移默化的“做好人、多干好事、不做亏心事"的教育的机会，实在是一大遗憾。
腊月廿三，故乡的人们又该打发灶王爷、灶奶奶“上天言好事"了。我在年关的兰州里写下这些文字，记下这思之不尽、萦绕于心的乡愁。
（2021年2月4日晚于金城正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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