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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马 鹰
父 亲 的 声 音
年少不更事时，虽然享受过父亲的疼爱，但总感觉父亲过于严厉缺少温情，对父亲的声音惧怕打怵；高中毕业考入军校后，远离了父亲的责骂训斥声，内心不由得窃喜；成家立业后，偶回老家闻听父亲的叮嘱絮叨，歉疚愈发增多；去世两隔后，父亲久违的声音时常进入梦中，与我深情交流，醒来后余音尚在，泪水潸然。
许是迫于生活的压力，或是对我三个孩子老大期望值高的缘故，自打小起父亲的批评或训斥声就充盈在我的耳边，心里始终有种对父亲深深的畏惧，除了严肃的表情、严厉的声音，存留于脑海深处的温馨画面实在不多。
父亲的声音，从天未亮他早早起床就领教了。父亲是一个永远忙碌不停的人，烟也抽得停不下来。当时七、八十年代，父亲抽旱烟，一早上能连续抽三四根，他在厨房，忙着捅炉子，一边抽烟一边咳嗽，像定好的闹表似的，咳嗽得准时、且有力，害得我们想睡个安稳觉也不踏实。特别是冬天，伴着咳嗽声的减弱，屋内的温度升高了，他的声音又变成了急急的起床喊声，让我们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记忆中父亲的声音能从家里的每个角落传出。那时家里前面有院落，后边有菜地，记忆中的父亲不是干这儿就是干那儿，总有干不完的活。吃过早饭，还要骑车近一个多小时，去厂子上班。那个年代父亲的生活压力是很大的，家里三个孩子，我的母亲下乡青年的政策没有落实，在当时条件下一大家人的生活难处可想而知。可年纪还小的我并不理解父亲，总感到父亲与微笑无缘，说话的声音都是冰冷的，内心不愿意与父亲交流。长大后，我了解那段六七十年代的历史后才深知父亲那辈人的不容易，他背负着很重的生活担子,过去对父亲的“不理解”瞬间烟消云散，敬重的同时内心愈发愧疚。
记忆中鲜有父亲难得放松欢乐的样子，最多是吹吹笛子、唱上几句，那时觉得父亲吹笛子的声音很好听。父亲是单位车间的文艺骨干，在锅炉厂是给别人带来笑声的。在当时七十年代，物资比较匮乏，笛膜是稀罕物，很少有卖的，即使商店有，以当时的经济生活条件也舍不得买。为此，父亲就用大蒜外面的细皮做笛膜。记得当时父亲吹得最多的是《驼铃》《红星照我去战斗》等那个年代流行的歌曲，音乐从笛子中飞起来，当时只能从收音机欣赏歌曲的我觉得真好听，特别是声音从父亲的嘴里吹起来，很为父亲骄傲呢。
1987年7月高考我如愿被大连陆军学院录取了。入学不久因为我是回族，在饮食方面有很多不适应，就急忙写信给家里，提出想退学第二年重新报考地方大学。寄出信的第四天，父亲急忙乘了一宿火车特意赶到大连来看望我，进宿舍、转食堂，与队领导谈，和区队长唠，呆了大半天的时间，一向严厉的父亲，很温和地跟我说，在这儿继续学习挺好，努力克服饮食方面的不适吧。到学院大门口送别父亲，他与我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理解那声音里面有对我的不舍，有对我的牵挂。返回学员队销假时，教导员说，你父亲知晓大义，通情达理，是个好父亲啊！在以后的四年时间里，我没有让父亲失望，克服各种不适，努力学习，刻苦训练，以优异的成绩从校门走进营门。
来到部队后，虽然与父亲面对面的交流不是很多，每次见面，平常话语并不多的父亲，嘱咐我注意这儿克服那儿，早点发展进步。我开始感到父亲絮絮叨叨，认为他不了解部队，说的话不往心里去。
结婚成家之后，虽然小家与父母在同一城市，部队驻地在郊区，但由于工作上的事比较多，回家的次数比较少，与父亲的交流也不是特别多。不久，我又因工作原因调到了大连，家属孩子也随后随军了，离家远了，探望父母、聆听父亲训导的次数有限。之后两年，我又因工作需要调到了沈阳。虽然沈阳与老家本溪距离近了，但回家探望父母的机会也仅限于平时长假和春节假期了。
作者父亲：马文和
天有不测风云，2010年父亲吃啥吐啥，经在本溪第一医院诊断是喉癌晚期，母亲这时才打电话告诉我实情。当母亲把父亲送到军区陆军总医院，我看到已不能说出话的父亲，我的心里面难受极了。陆军总医院的医生告诉我，父亲喉癌晚期，必须抓紧作咽道切除手术时，我的心在流泪，不愿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在父亲的病床前，虽然此时的父亲已不能说话，但我多想这不是真的。手术前夜我静静坐在父亲的床边，手握着父亲因没有营养，瘦骨嶙峋的双手，真希望父亲此时能说出话来，父子俩能好好唠唠，把平时不想说、不愿说的说出来，哪怕是一句也好，心里真的是好难受，我懊悔没有经常与父亲唠唠嗑，后悔没有多陪陪他，那时才真切感受到永远失去某种东西的珍贵。
手术前和手术后，我每天下班就到医院陪陪父亲。当坐在床边，看到躺在病床，喉部插上倒流管的父亲，原先设想的与父亲畅谈交流的奢望无法再实现的时候，我的心隐隐作疼，泪水止不住流下来。父亲一直用笔写字与我交流，写的多是嘱托、叮咛我的话儿，“少熬夜、别把眼睛累坏了”、“多运动，注意颈椎”……两年后父亲溘然去世，我在收拾遗物时，把父亲不能说话期间写给我的字条都存留了下来，这些宽窄不一字条上的字体虽然歪歪扭扭，但对于我来说是有情感、是有生命的，它早已化作声音储存在我记忆的收藏夹里，存放在心灵最柔软的地方。
父亲出院后，我感到尽孝不能再等了。父母这一辈子没有到关外好好转转，于是着手计划安排他们到外地疗养休息下。考虑到父母从没有到过南方，我便联系两位老人到昆明疗养住上一段时间。父母很开心到昆明休息，在那里呆了半个月的时间，第一次坐飞机而且是长距离，第一次出关到遥远的南方，看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游风景秀丽的西双版纳……太多的第一次。但他们在外疗养多长时间，其实我就耽心多长时间。我到机场迎接回来的父母，他们很高兴。喉部插着导引管已不能说话的父亲，兴奋得直比划，虽然没有声音，但他的高兴劲儿我能体会到。
从军三十年，我毕业时的“一杠两星”已换成了“二杠四星”，可惜我戴上大校军衔时，父亲已经远去，我想父亲如果健在的话，看到儿子成为一名大校军官时的笑声一定很甜，声音很大。父亲去世多年，我常常懊恼的一件事，就是后悔父亲健康健在的时候，没有更多地留存起来父亲的影像资料，没有更好地记录下父亲说话的声音，以致于只能靠打捞记忆的深处来聆听。
以前总想拒绝父亲的管束，远离父亲的声音，现在总想围坐在父亲身边，静静地聆听父亲的声音。那些留在心灵最柔软处的、饱含父爱的声音注定无法复原，但父亲声音那独特的的味道不曾改变，未曾远处，常入梦乡。
父亲，我想您了!随着时间的逝去，我想再聆听您的声音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你说我听，不管是絮叨啰嗦的，抑或是批评斥责的、我都不会嫌弃厌烦、不会反感抵触。因为对您的儿子来讲，您说的是什么已不再重要，我只想听听您的声音，因为饱含父爱的乡音是最珍贵的……
—END—
马鹰，专业技术大校军衔,始终铭记学习决定人生，思考支撑人生，秉持把本职业务当学问，把工作主体当作研究方向，以进取的精神思考工作，以建设的思想探索规律，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参加编写国防生培养方面著作6部，在军地发表有关稿件百余篇，有十余篇学术文章、一本专著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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