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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杨昊禹
【远方小说】等
“38度。”小护士说，甩了甩体温计，插到兜里，走了。
她确实觉得好些了，相比于几天前发烧到四十度的时候。于是她想下床走走。
“哎呦，我的儿来，你别动，躺着就行，想吃东西吗？这儿有栗子，还有我给你熬的鸡汤。鸡汤呐？又被你婆婆吃了……”她娘晃了晃饭盒，一屁股坐板凳上，开始哭：“光万桥那边的瞎子还算的说你嫁得好，好个熊，恁婆婆真不是个好玩意儿……”
她听不进去，看着娘的嘴一张一合，她莫名的烦躁起来。她第一次感觉到睡觉也这么累，累得全身酸得要死。
“他在哪儿？”她想，“在哪个饭店喝酒呐？”
“贱种！”她想。
她婆婆正抱着自己刚得的孙子，晃到隔壁病床，努力地朝着别人家的婴儿看去。
“呀！”她婆婆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怪叫一声：“恁家的孙子，这儿，这儿，头咋那么丑？”隔壁老婆子瞟了她婆婆一眼：“拿出来的时候挤的，过几个月就好了。”“恁看看俺家的，真胖，恁看小脸多好看……”她婆婆热情地伸出手臂，伸着，伸着，努力地把自己的孙子伸到人家眼前。
又来了一个老婆子，抱着娃娃。
“恁家是个啥？”她婆婆问。
“女娃儿。”
“俺这儿是个孙子。”她婆婆道。“看看俊不。”
“儿媳妇漂亮生的孩子就是俊……对了，听说恁家儿媳妇身子不大好？”
“谁知道呢。”她婆婆道：“生完孩子之后就发烧，大半个月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好……谁知道呢……你看俺孙子……”
“亲家，帮我看一会儿小梅，我先回家一趟。”她娘走到了这间病房：“地里的豆子还没点完。”
“行，我一会儿就过去。”她婆婆道。
一会儿，她婆婆满意地从别人的病房里出来，又踱到另一间去。“你看俺孙子……谁知道呢……大半个月了……发烧……你看俺孙子……”
她在病床上等着。
“你是刘梅的家属吗？”护士进来，对她婆婆说。
“对，姑娘，我是。”她婆婆赶忙满脸堆笑地站起来。
“这边正好有孕妇要消毒，顺便给你儿媳妇消一下毒，不收钱，但手术用的卫生纸你得自己下楼买。”护士说，“买好一点的，四包五包都行，快点儿，人家孕妇不等你。”
“好，好，姑娘，谢谢了。”
“卫生纸多少钱一卷？”她婆婆站在小卖部前问。
“两块。”
“有一块的吗？”
“没有。“
“呀，这么贵。”她婆婆想，慢慢踱步到公交车站，“有啥毒好消的，又死不了人。”
她在床上等着，她不知道她婆婆坐了一个小时公交车到了家，从家里拿了四包一块的卫生纸，又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回来。
“一来一回，算上车费，省了两块钱。”她婆婆想。
孕妇已经进手术室了，卫生纸也没有用处了。护士白了她婆婆一眼。
“白花了两块钱坐车。”她婆婆想。她抱起孙子，走出病房，“恁看俺孙子……”
医生在骨科病房找到了她婆婆，“大娘，你儿媳妇的病情不太好分析，得再做一次手术，才可能确定病因。”
“行，你看着办吧。”她婆婆道，“恁看俺孙子……”
他娘点完豆子回来了。
“手术能治好吗？”他娘问。
“这次只是确定病因……风险大……不一定……”医生说。
“再让孩子他妈见一见孩子吧。”护士说。
她娘的嘴张了张，吐出了一句话：“多大风险会死？”
婴儿被抱在她面前，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又好像不知道。她不明白抱孩子过来有什么意义，是自己要死了吗？死之前为什么要见孩子？她不知道，她现在脑子很乱，她觉得她以前知道。她笑了，她笑自己什么都想不明白，笑自己不明不白地笑。
婴儿熟睡着，她突然很烦躁，她觉得孩子的眼睛应该睁开。
她伸手去抠孩子的眼皮。
孩子被抱走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睡觉。
推车被推了过来。
她娘毫无预兆地哭了，死死地攥住车架子，一屁股歪地上，哭地撕心裂肺，哭地病房门前人满为患，哭地摔断腿的人都拄着拐杖来看热闹。
“恁们等着我，我去光万桥找瞎子算算，看这手术能做不？”她娘从地上猛地站起来，“等我来，我来之前谁敢给我闺女做手术，我弄死你们。”
她躺在床上等。
“恁看俺孙子……”她婆婆说。
夕阳被地平线托住。
“不能做啊……瞎子算……必死……”她娘哭着跑了进来。
“恁看俺孙子……”她婆婆踱到了内科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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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昊禹，2000年出生，虽为新世纪青年，却钟爱乡土文学及伤痕文学。虽吃盐不多，却经历不少。虽年少轻狂，却爱听长辈叨叨。能力虽不大，志向却不小。喜莫言，喜余华，喜阎连科，不喜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之文。少年不识愁滋味，但可以稚嫩之比，画他人之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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