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萍红：十都大屋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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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都大屋深几许

我很庆幸自己在物化的日子还能保有古典牵挂，那是一种很根深蒂固的东西，一直潜藏在自己都不可知的渊深之处。

我不纵情山水，因为，如果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我愚钝看不透，如果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必是我不诚恳，因此我更迷恋那些亭台楼阁。

也许是学过建筑的缘故，对于古代一切宏大和细腻的工程，我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牵挂，驻足庄严的殿堂，朱红与明黄的色调掩饰了多少个血色黄昏，一个个王朝更迭，一段段历史横亘心上，三千里地山河，四十年来家国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相比金碧辉煌的深宫故院，我更愿游历寻常院落。

柔肠难载，那么就往南走，这里随意几拱石桥就能通向翠竹摇曳葛藤俯仰的明清院落。檐下朱雀轻轻一唱，就是前朝的曲调，随便捻亮一盏文化灯火，就足以慰籍和温暖我们的心。

趁着少有的闲暇日子，我独向广丰十都的王家大院行去。十都王家大院，坐落在盛产毛竹的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县嵩峰乡十都村，东连浙江省江山市、南接福建省浦城县，我们广丰人习惯称十都大屋。十都王家大院始建于清雍正年间，系纸商王集贤所建。大院占地面积两万七千平方米，建筑面积六千七百八十平方米，一百零八个房间，三十六个天井，王集贤历经三十七年一手建成，而我们所熟知的山西王家大院，却耗费两百年时间，一代接一代，从康熙王朝开始，历经雍正，乾隆，嘉庆朝代，方成规模。尽管山西的王家大院面积庞大，但论时间，论个人能力来讲，同为晋商，王集贤所建的广丰十都大屋应更胜一筹。十都大屋浓缩了古代文明精髓，蕴含了民族文化的内涵，汇聚南北建筑风格，大气与精致并存，集飞檐斗拱，石雕、砖雕、木雕等民间工艺，以及让人叹为观止的因江南雨水多而铺设的排水系统，当之无愧号称“中华第一民宅”。

值得赞叹的是，2010年世博会的中国馆的倒拱结构就是参照广丰十都大屋的倒拱结构建造的，同济大学还将十都大屋写进了建筑系教材。

王家先祖在南宋嘉熙年间，因为战争离乱，由山西迁入浙江江山，后移居上饶的广丰十都，从此安顿下来繁衍生息。王集贤早年在上饶铅山河口一带的连四纸作坊学徒，学成回广丰十都造纸，十都草纸由丰溪河，信江，赣江，鄱阳湖，长江，一路到达上海，再抵南洋，赚得无数钱财，富甲一方，建成这座中华第一民宅！

今日，站在气象浩大的“龙跃云津”匾额下，当年绮罗日暖弦管春生的宅院，已摇身变做任人随意观赏的寻常院落。世事有难以企及的辉煌，却无法拒绝时光冷冷的照拂。尽管如此，它盛时的繁华，还是轻易地溶入我的血液和灵魂，因为复活的怀念而感动。

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昔日贵族豪门竟相奢靡的图腾。晋商王集贤也不例外，当年的显赫从花大门上可见一斑，那傲慢睥睨的佩剑武官，和气力雄贍的飞禽走兽，突兀于石上，更显棱角锋芒。推开两扇厚重的花大门，细数一百零八单间，三十六个天井，十六扇青石圆门框，两个青石护栏鱼池，以及无数圆柱格窗的气派，无处不彰显钟鸣鼎食人家的那种深不可测的文化气象。

十都大屋的先祖因纸而富，与簪缨世族不同，他们的富庶全凭智慧与勤劳，想来这种经济人格与官场人格是处处抵啎的。王家先人聪明地疏淡官场，把家安置在三省交界的广丰十都这个偏僻之处，让生命熨贴在清净的角落，但他们孤傲的隐蔽，显然是不诚恳的，庞大的院落内，那些头戴丝绒碗帽，身着曲襟背心，花缎袍子的人们，真的乐于采菊东篱把酒桑麻，平静的倾听回归的田园牧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