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月​ | 小燕渡母

小燕渡母

文/泰山月

我近日住在白峤童家道地，这是一座清代的民居，正屋七间，石板天井。墙根边，一朵朵鲜艳的蔷薇花绽放着，有碗口般大，如勇士胸前鲜红的大红花。使人马上想起了“花儿为啥这样红”的歌，红的好像是一团烈士的鲜血，一捧朝阳的霞光，把庭院照亮。

        

同院的阿婆说，此花又叫蜡牡丹，个儿大，花期很长，这滴血似的红，鼓捣着心脏，使人兴奋。

        

忽然间，头顶一阵唧叽之声，天井地面上掠过数个鸟影，仔细一看，八只燕子飞进了堂前，落在搁塞的新巢中。

                        

原来，这里几条搁塞上，分别筑有四个燕窝，它们正衔泥飞来，在修筑着未尽完工的家。它们见到我们这几个陌生人，似乎有着警惕，叫声也有些惊张，叫我们原谅它的难处。

         

燕子啊，你不说，我也理解你，你本是王谢堂前之贵鸟，飞入普通的百姓家来，本来就是一种荣耀，我们怎会伤害你呢？  

婆婆说它三月三飞来，先蹲在院子上的电线上，叫着“勿吃你米，勿吃你水，屋借间住住？”这叽哩咕噜的叫声，意思是在先征求主人的同意，它们才能进来筑窝。主人们都知道，燕子不但是农田捉虫的益鸟，也是吉祥之鸟，它能飞进你的院子，说明你院子是瑞祥之地，是风水宝地。燕子似乎会看清主人脸上的表情，荡漾着愉悦之色的主人脸孔，那就是接纳它们的回答。于是，它们就欢声鹊跃，斜飞而下，在堂前搁塞上选择适合作窝的位置，然后就飞去衔泥。衔来的泥中夹杂着枯草的细根，这好比是人类水泥中的钢筋，会加固燕窝的牢度。

                   

我忽然想到，燕子不但通人情，知礼仪，又都是天生的建筑师，这个筑窝的技艺是上辈口口相传的，还是烙在血脉中的基因？我有些怀疑，人类的钢筋混凝土技术是不是受到它们的启发？

早先的城关，木结构的院子很多，入住的燕子也很多。现在大都拆建了，不是套间，就是水泥别墅落地屋。燕子每一次回来，都在寻找着过去的老巢旧痕，但绕树三匝，却再也找不到老屋的位置，高大的水泥房子已没有它们生存的地方。它们要在这里作窝，孵子，培育下一代，然后再离去。这是它们生命轨迹中最重要的驿站，没有了老房子的依托，它们就失去了立足之地。它们的父母曾告诉它，你是出生在城关某宅院的堂前中，别忘了门牌哟。但某宅院，某宅院在哪里呢？连同门牌也无处寻。宅院中曾有慈悲的婆婆，和善的公公，她们曾喝斥小孙子不要伤害雏燕，并从他手里夺下棍子。这美好的记忆使它们隔洋再来，故地重游。想不到，白墙青瓦的老房子不见了，它们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难民。它们满天飞舞，啾啾悲鸣。忽然间，小别墅里传出“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的歌声，原来是年轻的母亲在教儿子唱儿歌。这歌声太熟悉了，不只包含着人类对燕子感情，也是人性心底里透发出对爱的共鸣。燕子们听到这首赞歌，都想飞入窗内看个究竟，但窗明几净，琳琅满目的摆设，哪里忍心去玷污她们的环境。飞去吧，向农村飞去吧，总会找到老房子，那才是我们的家。

于是，有八只燕子选择了白峤童家道地。它们庆幸这个台门还是古老的模样，飞檐翘角，灰塑残存，石刻对联字迹依稀，是座过去的大户人家。天井石板整然，院墙逶迤，墙角剌瑰怒放。更喜的院里也有一位慈祥的白发婆婆。四对燕子情侶欢声鹊跃，上下翩飞，美丽的憧憬展现在眼前。燕子就像人类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青年男女，那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在激励着他们置婚房，办家具。与人类不同的是，燕子的新房是靠自己建造，这与生俱来的本能，省去了多少首付房贷的经济压力。

同院的婆婆告诉我，这群燕子是紫燕，它们头颈下的毛色是紫色的。还有一种头颈下白色的叫白燕，它们筑的窝不同。紫燕筑的窝是半月形的，敞开空间大些。白燕筑的窝略成方形，窝的上沿口较高，隐蔽性较好。燕子不只是孵一窝蛋，有的还孵二窝。初生雏燕赤膊无毛，黄口，全靠其父母往返衔虫喂养。父母飞来，雏燕昂头争食，喧叫一片，像是争取生存的权利。时而也想有雏燕被挤出窝外，跌落地上，挣扎哀鸣，使人伤心。往往是善良主人捧起它，放回窝中。但又会被推出窝外，最后跌地而亡。究其原因，这可能也是丛林法则在燕群中的反映，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跌下来的雏燕可能是兄弟姐妹中最嬴弱的，雏燕们会排挤它，父母也会遗弃它，毕竟当它们长大后，等待它们飞越的是无边的莽原，辽阔的大海，没有健壮的体质，就要在襁褓中被淘汰。              

长期来人们误会，雏燕是不小心跌下来的，人们把它放回窝中。但又会跌下来，是燕娘不喜欢雏燕身上有人类的气味之故，其实不是这样。

婆婆说，等小燕长大会飞时，父母叫它们学飞翔，宁海人俗称高营，可能高翔的谐音。一段时间，小燕子掌握本领后，好比是一群风华正茂的姑娘与后生，它们已俱备了飞越千山万水的体力与技巧。此时的父母也已老了，体力已经不支，得靠后生们协助飞越高山大川，特别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九月重阳，燕子们整装出发，回眸古老的院落，善良的婆婆，心生悲怆，不肯离去。但乃千鸟集结，远行的号角吹响，不得不含泪告别。婆婆也听上代人讲，燕子此去要飞往非洲，因为那里是温暖的国度。在越过大海洋时，年轻的小燕怕年迈的父母飞不过去，就用一根长树枝叫娘或爹咬在中间，子女咬在两边，扇动着翅膀帮着父母飞，好似人类搀扶着老人。

这浩瀚的大海无处栖歇，小鸟也疲惫了，特别是咬着树枝的嘴巴也酸了，有的不免松一下口。这一松口，悲剧发生了，年老又体衰的父母马上向下跌下，子女们急去抢救，但总是无力回天，很多的燕子父母葬身于滔滔的波涛之中。空中，唯有小燕们的一片哀鸣。

从科学及真实的资料考证，燕子南渡肯定不是这么回事，但我不想去查，我愿小燕渡母的民间传说是真实的。 

                  

2022年4月21日

作者简介

滕延振

滕延振,笔名泰山月，古道等。浙江宁海文物办退休。国家文物博物副研究员、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文博学会会员、浙江省民间文艺家学会会员、宁海民间文艺家学会顾问、宁波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发表国家、省级论文多篇，专著多部。也兼写小说、剧本、小品等文艺作品，并获市、县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