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峰 | 方孝孺：一个划时代的穿越者

 方孝孺：一个划时代的穿越者

  文/ 王秀峰

方孝孺的《君职》一文，篇幅很短，却惊世骇俗。在皇权专制日趋严酷的明初，出现这样藐视皇权天授，君为臣纲的文章，作者是需要极大的胆略和勇气的。

《君职》开头就否定了皇权授于天命，也不是什么赵家、朱家的专利。“生民之初，固未尝有君也，众聚而欲滋，情炽而争起，不能自决，于是乎才有才智者出而君长之。”也就是说国君是因为社会民众的需要而推举才智者来管理的，这就在根本上动摇了朱家皇祚永继的根基。对于这个问题，历代皇帝都十分敏感。朱元璋在重刻《四书五经》时，就删除了《孟子》中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等有损君王权威的章节。接下来方孝孺对君的职责进行定位：“古天之立君，所以为民，非使其民奉乎君也。”一旦“君”的职责确定为为“民”，“民”就有权利对你管理行为进行监督和纠察，“如使立君而无益民，则于君也何取哉！＂你这个“君”如果不能有效地管理国家，还要这个“君”有什么用呢？“君”将国家与社会管理好，是你的本职，称不上功劳，“固其职宜然耳，奚可以为功哉？君之职重于公卿大夫，反执事远矣，怠而不自修，又从侵乱之，虽诛削之，典莫之加。其曷不畏天邪？”由于你的胡作非为，造成祸乱，民就有权废之与斩杀你，这本是天意，根本用不着有所忌讳。这样对“君”的定位，与现代人对公仆的定位如出一辙。

方孝孺在《君职》中强烈地体现出公民意识，“故天之立君，所以为民，非使其民奉乎君也。”这一下子颠倒了中国千百年的君民关系，也就是说，我们确立你为“君”，目的就是要你为“民”服务，而不是让我们尊奉你。说白了，我就是主人，你是公仆。

在《君职》中对公民的权利与义务也作了确定，首先“民”有才智者出任“君”的权利，其次，“民”有监察“君”的权利，“如使立君而无益于民，则于君也何取哉”。有益与无益于民，是需要界定的，这个界定过程就是督察的过程。其三，“民”有罢免“君”的权利，公民有权利也必须承担义务，给“君”提供生活保障，“于是大其居室，彰其舆服，极天地之嘉美珍奇以奉之，而使之尽心于民事。”在《君职》中多次出现“天”字，可能怕读者产生歧义，故在文章的最后明确进行解释，“天与人其形虽殊，其好恶去就不甚相远也”，这就将“人”提到了与“天”同等的地位。对“人”的地位确立，在人类发展史上曾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在方孝孺一百多年后的1517年10月30日，欧洲的马丁·路德在维滕贝尔大学贴出95条提纲，掀起了宗教改革，其核心内容就是确定人在上帝面前的地位，为“人”在文艺复兴作用奠定了基础，推动了欧洲的工业革命。

方孝孺不但确定人的地位，还将人上升到主人的层面，能确定“君”并且有监督处罚“君”，“人”与“君”是一种主人与公仆的关系，在将近四百年后，法国人民高举红旗，唱着“我们才是世界的主人”攻下了巴士底监狱。

方孝孺在《君职》中阐述的理念，与公元二千五百年前古希腊苏格拉底时期原始城堡共产主义的构成十分相似。按理说，方孝孺是不可能知道在欧洲曾经出现过这样社会构成模式，因为在当时整个欧对这段历史也茫然无知，直到十字军东征，从阿拉伯带回了大量古希腊资料，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所以也有了接续和传承古希腊文化的文艺复兴。

在皇权专制的高压，与儒家文化不断内敛的背影下，方孝孺的《君职》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产生灵感？也许能从社会结构底层的变化找到一个答案。

卡尔·马克思有一个著名的论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也就是说经济基础的变化，必然会对意识形态领域产生影响。根据著名明史专家吴晗在《明朝大历史》一文介绍，在明初由于粮食单产的提高，全国大量的农民进入作坊成为雇工，商品交流加快，使城市的规模不断地增多与扩大，纸币的出现，海上丝绸之路的开通等，都预示着从农耕文明向工商文明的转变。这些现象的出现，作为一位睿智的大学者方孝孺肯定能捕捉到，并在思想观念上产生的变化。

那么方孝孺写了《君职》之后，为什么戛然而止呢？按理说，方孝孺在撰写《君职》时，在心中应该对“君”的如何产生、“民”对“君”如何监督与处罚有个大概的设想，他为什么不进一步“阐述”？这不符合逻辑啊！难道又是我们民族的一个宿命？我们发明了黑火药，却让几百年后的居里夫人发明了黄火药。庄周梦蝶，却停留在困惑，将近两千年后的笛卡尔同样梦蝶，在困惑中追问“我是谁”，最后写了一本哲学名著《我思故我在》，与牛顿《自然科学与哲学》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哲学思维，从而迎来了工业革命。再比如，我们的工商文明比欧洲更早萌芽，却很快胎死腹中，落得被列强欺凌的下场。方孝孺《君职》的理念，穿越时空，在六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还在不断地探索完善，方孝孺所构划的社会蓝图，也仅仅停留在纸面上，没有在社会制度上产生任何影响。它的症结何在？是我们的文化还是制度？恐怕两者都有原因。

作者简介

王秀峰

王秀峰：号秀屿山人，1950年生人，宁海党校中专毕业。1972年参加电影放映工作，后转入行政管理单位，直到退休。爱好读书、旅游、写字、打牌，仅此而已。

□编辑：木子叶寒
□摄影：童志浩/多闻等

□题词：储吉旺先生
□LOGO\题图\尾签设计：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