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宁贵 | ​秀

秀

文/葛宁贵

正月去乡下，在村口遇见秀。 

我感到意外的惊奇：秀与我同龄，竟无一丝白发；刚钻出些嫩黄胡楂的脸上，光光滑滑，没有一线皱纹；说话时的神态及口吻一如几十年前的样子，离开时仍旧嘻笑着、蹦蹦跳跳地走了---一付生动的天真模样。许多年过去了，秀除了个子长高了，嘴角有些嫩黄的胡楂外，其他哪都没有变。 

秀与我同年上学，每每考试时，秀的语文卷上只有五个字--“毛主席万岁”，五个字中除了“毛”字写错，勾老是往左弯，其他几个字，都是标准的。算术卷倒还是能拿十几分的。所以全村小学一年级念得最多的便是秀了。记忆中秀连续上了三、四年的一年级，后来人实在长高了，便也跟着念上去了。秀在学校一直是个“二好生”，除了“知”以外其它二项都是先进。学校门口有条小水渠，下雨天常常溢出路面，大多男女同学都是秀一个人背过来的。所以在雨天，学校低年级走廊上，常常有一个湿头发贴在额头、衣裤以非常不适的姿态粘在身上，咧着嘴，兴奋地倒着“元宝雨鞋”里的积水的人，这便是秀。

在小时候我也许有些早慧，所以在村子里算是个“头脑”，一群年龄相仿的人都听我的，而我经常背着家长搞些“花门”，秀也喜欢跟着我玩。有年夏天我从已经工作的大哥那里赚了5角钱---是打扇子劳动赚来的。便带领小兄弟们悄悄溜出了村，到三里外的梁皇供销社去“消费”了。我们知道梁皇村那里有条公路，有汽车通过，那时大家还从没有看到过汽车，尤其是小轿车。

当我们分享了二瓶汽水，一盒美味香糕后，公路上仍没有一辆车通过。后来，终于看到一辆车开过来了，却是一辆拖拉机，不但旧且开得极慢。大家都很失望,但大家都是铁了心，一定要等到一辆小轿车后才回家。过了中午，不知谁出了个主意，大家轮流趴在公路上听，若远处有汽车来公路肯定能听得到，然后招呼大家观看，其他人可以在树荫下休息一下,省却了许多等待的疲劳。 

又过去了二个时辰，公路上空空如也,还是没有小汽车踪影。待轮到秀值班时，终于看到了一辆白色的轿车过来。大家在秀的欣喜若狂的呼叫中，终于欣赏到了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得到的小轿车。记得那辆小轿车开到我们旁边，竟然慢了下来,还稍停了一下，车里的人还冲着一直在挥手示意的秀笑了。当时大家都把秀当成了“英雄”：小轿车竟然被秀等到，最重要的是小轿车里的人还朝着秀笑了。 

在回家的路上，大家都在讨论一个问题，这小轿车有二个头，是否二头都可以开。最后还是秀说了：有时路小汽车转不了弯，小轿车就向后开了，小轿车肯定是二头都可以开的！当时大家都认同秀的观点。

秀还是个唱歌能手，尽管歌词张冠李戴，但音调还是很像模像样的，往往是几首歌连在一起唱。这也是秀的独创,他还可以把京戏、越剧、宁海平调、流行歌曲及宁波走书等等揉和在一起。我初到二轻局工作时，住在县政府招待所小楼里。有天晚上，刚想入睡，隐约听到龙灯墙巷有人在唱歌，而且是几首歌连在一起唱的，每首歌一二句。我一听这久违的歌便想到了是秀。马上起来，跑出去一看，果然是秀，且脸上还有血迹。忙带回房里，一问才知，秀来到城里舅舅家，因贪玩上街，回去找不到舅舅家了，后来终于找到了，但出来的不是他舅舅，因秀觉得楼层方向及大门的样子确确实实是他舅舅的家，便嚷着一定要进去找舅舅，不想被人打了几拳……我找了些小点心让秀填下肚子，那晚秀很兴奋,同我聊了一个晚上，末了还在床上哼起歌来。第二天按秀所说,我把他送到矿业公司他舅舅那里去了。

后来因自己的事情忙了，也再没有看到过秀，但有时也向一些发小们打听过秀。前几年听到秀结婚了，新娘尽管是聋哑人但长得很美，长相在村子里算得上上上了，接着还听说秀的爱人很勤劳，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人操劳。当时我暗暗地为秀祝福，为秀庆幸，为秀高兴。但又过年许，发小告诉我秀的老婆跟邻村的人跑了，原因是秀不会房事。原来秀尽管人长大了，但心智仍旧停留在小时候的那种状态。 

据说秀现在他妹夫那家工厂上班了，他的妹夫待他很好，秀有时看看工厂的大门,有时帮忙装装货，每天笑呵呵，同任何人都很友好。秀平常也哼哼小曲，还是十几首歌一起联唱，不过现在秀唱的歌多是流行的，包括抖音里的歌。

秀是快乐的，因为他把纯真与无忧永远留在自己的脑海；秀是幸福的，他保留了生命的本真，恪守住自己非意识形态的自我。我常常想学秀一样，站在人生的剧场外，当一个无忧无虑的观众，可到头来仍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演员。

作者简介

葛宁贵 

葛宁贵，1963年出生，大专文化，80~90年代在机关，企业工作，闲时撰点民间故事，偶尔在报上刊些小文，后辞职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