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瑾瑶 | 李叔的伤逝

李叔的伤逝

文/黄瑾瑶

夜，墨染如漆。

“叮铃铃”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陡然在屋内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拿起听筒，是母亲的电话，低沉的告诉我李叔走了。我拿着电话，半晌没有做声，直到电话里再次传来母亲的声音，才喃喃地说道：“晓得了”。

李叔这半年一直缠绵病榻，上个月我才去看过他，虽则病体瘦弱，但精神尚可，记得他还一再叮嘱我一定要让欣欣回国（彼时女儿在国外留学），没曾想一转眼已是天人两隔。多年的老邻居说走就走，撇下李婶一人，为此母亲唏嘘了好久。李叔李婶一直和我父母住在一个院子里，他是一所高校的老师，有着一肚子的学问，我念书时常去请教他，他总是耐心地为我答疑解惑，为人极是和善。李叔膝下有两个儿子，子衿和子轩，功课非常出色，当年是我和隔壁家晓霞、阿炳的学习榜样。晓霞、阿炳是老王叔的孩子，我们三户人家共住一个院子，五个孩子年龄相仿，相差最多不超过三年，同在一个学校念书。李叔对两个儿子要求很严，我们在外玩耍时他们总是在屋内温习功课，李叔还时时督促着他们，双休日也不得空，李叔平时很是节省，但对儿子的学习是不计投入的，辅导班，学习资料应学尽学，一个不拉。

那时夏天吃晚饭时，我们都会把饭桌搬到了天井里，边吃饭边聊天，家长里短、热热闹闹，老王叔总是羡慕李叔养了好儿子，年年班级第一，代表学校去参赛还能捧个奖杯回来，连父母的脸上也有光。我妈也总是在旁附和着，我和晓霞、阿炳都低着头匆匆扒饭，吞下嘴里的饭菜就溜之大吉，唯恐耳朵遭罪。那时李叔虽然嘴里客套着，但脸上已是乐开了花。

时光荏苒，慢慢的我们都长大了，我考上了大学，子衿和子轩更是出国留学，在世界知名大学深造，唯有晓霞、阿炳高考失利，就直接招工进厂做了工人，老王叔免不了又一番长吁短叹。

李叔退休了，子衿和子轩没有学成归来而是直接定居在了国外，家里只有老两口。平时还好，每逢过年过节，我们两家孩子们都回家探望父母热气腾腾的，李叔家就越发显得冷清。那天李叔看着老王叔一家从集市采购年货回来，晓霞手里是海鲜大礼包，阿炳扛着粮油，老王婶拎着恒康大礼盒，老王叔则提着牛羊肉，说说笑笑的走进院里，李叔顿时就眼馋了，由衷地说道：“老王，你这才是幸福生活呀！”此情形似乎印证了“对父母来说，成绩差的孩子才是来报恩的”这句坊间传言。老王叔热情的邀请李叔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李叔婉拒了。回到家中，冲着李婶说道：“唉！当初眼巴巴地把他们送到国外，如今好几年都不回家，除夕夜也就视频聊会儿天，也是匆匆又匆匆，看看人家老王，那才叫天伦之乐呢。”那个除夕，连一直陪伴他们过年的春节晚会也索然无味了。

初二我回家看望父母，正好李婶也在，我一边放下给父母的年礼一边李婶打着招呼，却发现李婶眼圈红红的，忙问这是咋啦？李婶抹了一把眼泪说了起来，原来李叔触景生情，想让兄弟俩回国来发展，哪怕回来一个也好，父母老了，好多时候都力不从心，希望有孩子在身边知冷知热。但他们都不想回来，相互推诿着，说在国外已生活习惯了，现在交通也发达，飞机不用一天就能回家，李叔还想再劝说，那边一句“再说吧”就挂断了电话，把李叔气得直骂道：“白养了，白养了。”李婶说：“不同意也就罢了，但不能没等他爸把话说完就撂了电话呀。”母亲连忙安慰道：“可能孩子那边有事忙，你就别多想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老街坊了，有事你就招呼一声，大家都能帮忙的。”恰好我养的博美生崽了，我就挑了一只品相完美的给李叔李婶作伴，李叔看到可爱的小博美，温顺又听话，很是开心。于是精心豢养，并取名豆丁，晨钟暮鼓老两口带着豆丁散步玩耍，渐渐的心情也舒畅了，特意还让我妈妈代他们谢谢我。

转眼又是半年，那天晓霞微我，说是李叔被气得住院了，我忙问怎么回事？原来子衿找了个外国女友，李叔不同意，希望他能找个中国女孩或是华裔也行，但子衿不肯，还瞒着李叔领证结婚了，事后就打个电话，也不把新娘带回来拜见高堂，还说婚姻自由，父母不得干涉之类的话。李叔是个传统人，一下子接受不了，当时就血压飙升晕了过去，把李婶吓得连120都不会打了，跌跌撞撞地出来喊人。幸好那天阿炳在家，连忙开车送李叔去医院，及时抢救过来了，但还是得了小中风。李婶打电话告诉儿子，兄弟俩只是嘱咐父亲好好养病，而后转了5000美金到父母账上，直到李叔出院也没回来看望。

自此李叔就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弥留之际身边只有李婶和豆丁，那晚豆丁一直“汪汪”的叫个不停，围着李叔的床边打转，呼唤着李叔……李叔的亲戚朋友在本地的不多，丧事都是街坊邻居帮忙张罗的，购买墓地、火化出殡阿炳和我先生做了主力军，两个儿子因疫情终究没能赶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豆丁趴在李叔的鞋子上，天天等在家门口等着李叔回家，但李叔再也回不来了，李婶抱着它整天以泪洗面，原先花白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次年的清明，两个儿子终于带着妻儿回国祭拜亡父，芳草萋萋的坟头终于出现了儿子的踪影，九泉之下的李叔不知心里是否好受了些？

我们都猜想这次回国，子衿和子轩会把李婶带出国去，毕竟李婶已是垂暮之年，又是孤身一人，但兄弟俩却根本没有此意向，说是到了国外也会送到养老机构，那还不如在国内找一家呢，费用没有问题，兄弟俩平摊。兄弟俩还真是行动派，马上着手此事，物色合适的养老院，并在短短的一周内就找到了一家敬老院，交通便利，地铁直达，且离市区不远，风景优美，服务上乘。

李婶拒绝了，李婶说：“现在自己还能动，也舍不得离开老邻居，先居家养老吧。”让儿子们放心回去，子衿和子轩说尊重母亲的意愿，留下了1万美元给母亲家用就离开了，李婶强装笑脸把他们送出门，转身眼泪就夺眶而出，人老了谁不想子女在身边尽孝，以后就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凄凉度日了。

大家看到这个情形也感慨不已，商量后就找到社区，把李婶的情况反映了上去，社区很重视，委派了社工专门与李婶对接，定期提供送餐保洁等服务，社区干部说：“子女虽然不在身边，但我们一样能温暖独居老人的心。”母亲和老王婶更是成了李婶家的常客，一起拉拉家常，有时帮着收拾一下，还拉着李婶去看看花海，游个古镇啥的。渐渐的，李婶终于走出阴霾，脸上出现了笑容，虽然只是浅浅一笑，豆丁也出来撒欢了，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节奏中。

晨曦，李婶牵着豆丁出去散步，夕阳西下，李婶抱着豆丁取菜回来，一人一狗，斜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黄瑾瑶：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宁波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脊梁》《文学港》《神华能源报》《宁波晚报》等，现供职北仑电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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