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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父相伴的那些岁月

有父相伴的那些岁月

文|月下蕉窗  图/尤才彬

冬日回瓦窑头

文|月下焦窗

枫柞余空枝,

松竹秀翠微。

乱厂留荒径,

浅谷响清溪。

家田久废弃,

何日复翻泥。

能种四时菜,

闲来去采芝。

登岩观落日,

归鸟啼余晖。

愿得一茅舍,

云月共相栖。


又是一年清明日。

父亲一走已二十四年。闭上眼一切恍如昨日,父亲的音容笑貌还能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有父相伴的那些岁月像一幅幅永不褪色的油画在记忆的长河里涌动。

回忆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

01

父亲是渔民,但以海上运输业为生,一年到头走南闯北,其中走上海是最频繁的。除春节或修船外,一个月里我们往往只能见上父亲一两次面。

运输船赚的是运输费,先将生意人的货物——黄沙、石子、毛竹、缸甏[①等运到上海,卸完货后再到江苏装上大豆、小麦、煤炭等货物运回宁海。父亲年轻时很有商业头脑,他在赚取运费的同时还经常赚点外快铜钿,比如顺便从上海贩进轴承、钢圈等手拉车配件,返航回家就到各村落上门销售。还经常从上海食品厂成批地低价买来装过奶油菜油的铁皮桶,带回家后由我母亲重新制作成有盖子的洋箱桶,然后将成品拉到集市卖。洋箱桶三块钞票一个,五块钞票两个,卖得很好,母亲至今还能说出当年的价格来。因此,小时候,我家条件在村里还算可以的。

父亲去一趟上海还会给家人带来丰厚的礼物:成套的连环画,带橡皮头的铅笔,田字格簿,糖纸上画有吹泡泡女孩的长条形泡泡糖,甜中带咸的大大的面包,小黄鱼、烤麸、水果等玻璃瓶装的罐头,整袋的波纹面,整卷的棉布……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物质还很匮乏,而我们总能享受到当地见不到的东西。也因此,父亲的运输船凡走一次上海,同村人请父亲帮忙捎带的物品就会记满一张练习簿纸。连学校的老师都请我父亲帮忙捎带各种学习用品。等父亲出海回来,家里就会挤满前来领取东西的村人。如果中秋前后父亲走上海回家,他一定会给家人带来几个上海月饼。当时我们本地只能尝到苏月,而我们家早就吃到广月了。母亲用薄刀将大而厚实的月饼对切成四份,母亲与三个孩子每人一份,父亲就在一旁看着我们吃,还问我们好吃否。棕褐色油亮酥软的饼皮裹着紧实的五仁馅,色香味都很诱人。我们兄妹不舍得大口吃掉,只一点一点啃着品尝,将饼皮啃光后才开始吃馅。现如今吃再贵的月饼也尝不出当时的那种香甜味了。

记得有一日半夜,阿哥把我翻醒,睡眼朦胧中发现我俩枕头边都放着一双崭新的凉鞋——海绵底,尼龙面,颜色鲜艳,我眼睛一亮高兴地喊到:“阿爸上海转来啦!”我与阿哥一起围到父母床头前,父亲笑盈盈地坐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父亲送母亲的一整卷浅蓝底白碎花的棉布,我见了更是兴奋,噢,我们家女人今夏又有新衣裳穿了!还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门前马路上玩,远远听到父亲叫唤我。“阿爸转来了!”我边喊边向父亲跑去。父亲手里提着黑乎乎的东西,他让我猜是什么,我仔细看后大叫到:“香蕉!”我翻看过哥哥的书本,知道香蕉长什么样。父亲夸我聪明。全家人分享了那串烂香蕉,我至今还记得那香蕉好甜好甜。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香蕉,从此我就经常在小伙伴面前夸耀自己吃过香蕉。

           

父亲远航归来总能带给孩子们无尽的快乐。这不仅仅因为有礼物,还因为父亲在家孩子们就能吃上好“下饭”②。父亲会到刚靠岸的小渔船上买整挈③的白蟹——那是用一根稻草绳捆绑成一长串的白蟹,许多只上下排列着的白蟹齐刷刷地吐着亮晶晶的白泡泡,并发出哧哧声;还会到村里集市买很大很大的鱼,不是鰆乌鱼就是扁跳鱼,个头比五岁孩子还大。肥鱼煮得满镬白稠浓汁,白蟹熬得满屋香气弥漫。鱼蟹还没起锅,孩子们的口水就已不知咽了多少回了。

如今物质不再匮乏,超市里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不用说上海的,进口商品都叠满货架。可是父亲已不在了……

02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冬天,某日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父亲刚好在家。第二日清晨,雪还没停,只是小了,呼呼的寒风裹挟着几片小雪花。我早早起床,按常例,母亲已经准备好早饭。可那个早上实在太冷,母亲没能按时起床。我怕迟到,就饿着肚皮出门上学了。母亲定要我吃了早饭再走,可我全然不顾。急得她在我身后叫骂着:“你这死囡,迟到一次又能怎样?下这么厚的雪,别人就不迟到吗?迟到了,老师也不会批评的……”听着母亲的怨骂,我委屈地流着泪踏着雪上学去了。

学校坐落在村庄后山的山顶上,家住山脚的孩子上学每天得爬两次山。那天后山的积雪很厚很厚,石阶路本来就很窄且不平整,被雪一覆盖,有些路段就不容易分辨出石阶与路侧圳埂[gʌŋ]④。有时我没登几步,不是踩空摔倒,就是倒滑好几步,攀爬得很艰难。本就饿着肚皮,流的泪还没干,此时我就索性啜泣起来。快到山顶时,遇上了同学,她正在扼人家屋檐下的霜冰柱。我看到屋檐积雪下排着长短不一的霜冰柱,就停止啜泣,也扼起了冰柱。山坡上的矮小民房是凿挖山土依山而建的,山路就在屋侧,走到接近屋顶处,我们一伸手就能撩到下垂着的冰柱。随后我们就吃起了霜冰柱。回望脚下的村庄,白茫茫一片。看天,天灰蒙蒙;看海,海也是灰蒙蒙的。爬到山岗顶,北风呜呜响,刮到脸上如刀割,我身子一缩,不禁想起老人家常讲得一句话:“雪罅[hɑ:]⑤格风,肉罅格葱。”此时我的肚皮也叽里咕噜响了起来。岗顶路平,我与同学加快步伐赶到学校,结果发现同学们没在教室早读,而是在操场上打雪仗!厚厚的雪地上已经踩满了脚印。我兴奋地加入了打雪仗队伍,忘了空空的肚皮,忘了母亲的骂。我在雪地上奔跑着,躲闪着。没过多久,一位同学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并喊道:“倷阿爸来了!”我扫视人群看到了父亲,父亲穿着一件长款的黑色呢大衣,他正从怀里拿出一个土黄色纸袋子,急急地向我走来,还没靠近我,他就从袋子里抓出两只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叫到:“快趁热吃吧,以后千万不能饿着肚皮上学了!身子饿坏了,还读什么书呢?”我拿过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确饿了。父亲在一旁说着:“慢点慢点,别噎着!”我的内心充满了对父亲感激之情,那时也不知道向父亲说声谢谢,只是往嘴里塞馒头冲父亲笑而已。

中午放学,一进家门就看到父亲已烧好炭盆等孩子们回家暖手了。 


03

早年间,晴夏傍晚,村民晚饭后纷纷把家里能搬得动的竹眠床、竹躺椅、长条凳搬到海岸边,若再没什么可搬的,还有人家会把门板卸下来搬到岸边。坐的,躺的,聊天的,休息的,借海风消去一日暑气与疲劳。那时的马路还都是碎石子铺的,白天,一辆大型拖拉机开过,就会扬满灰尘。住在马路边的人家如遇晴燥日子,屋里总是遍布埲[bɔŋ]⑥尘。夜幕降临,尘埃已定,但石子还是发烫的,于是每户人家会在自家门前的马路上泼上凉凉的井水,让日头气提早散去。这样的夏夜也常是我们一家子最幸福的时刻。父辈们总会在暑天修船,在家住的时间就多些。其中有一个夏夜我记忆犹新。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某个夏夜。一轮圆月早早地从东海升起,毫不吝啬地向大地大把大把地洒下银辉。海对岸山尖右侧缺了个口的乌石头山轮廓分明,山脊恰如镶了一道银边;海面上跳动的银光,晶亮晶亮;洒在黑瓦上的清辉俨然是清晨的白霜。窄窄的马路似乎变宽了许多。我们兄妹早已洗了澡,把竹眠床、竹躺椅搬到海边墙口上,并舒服地躺在竹眠床上吹着海风等父亲给我们讲故事。父亲走出家门先与左邻右舍聊上几句,聊聊上次出海到过哪些地方,赚了多少钞票,修船大概需要多少时间等事情。阿哥早已等不及了,把父亲拉过来,缠着他讲《聊斋》故事。父亲就斜躺在竹椅上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女鬼的故事。这个时候,邻舍伙伴们像往常那样聚拢来听故事。隔壁大伯的女儿正上高中,晚饭后她去女伴家玩,月亮高挂时她回来了。那晚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在月色里幽幽地向我们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小束白色的野黄栀花。阿哥叫了一声:“不好,女鬼来了!”我们一群孩子都哇哇乱叫起来,随即一看是大姐,就又都哈哈大笑了。大姐嗔怪我们是一群坏蛋,并怪父亲不该给小孩子讲鬼故事,同时将一朵花插在我的发辫上。最后她也坐在一旁听起故事来。

母亲忙完家务事后给我们捧来一脸盆的西瓜。西瓜是父亲白天买来湃[pʌŋ]⑦在水井里的。西瓜酥甜多汁,带着深井水的凉气,我们一边吃一边听父亲讲《孙悟空大闹天宫》。听着听着兄妹们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我们才发现个个都已经躺在二楼地铺上了。原来,是父亲将孩子一个一个抱进屋安顿在凉席上的。不知是我们都已熟睡,还是父亲动作太轻,以至于什么时候进屋我们都不晓得。

三十多年前的盛夏夜乘凉的情形似乎还在眼前发生着——那夜凉爽的海风似乎还在我额前拂过,从架在墙口白日晒过鱼鲞⑧的列皮⑨上散发出来的鱼腥味似乎还在鼻底流动,大姐从花束中折下并插在我头上的那朵野黄栀花似乎仍在我的发间散发着幽香,父亲浑厚欢快的嗓音依然在耳畔回响……可是这一切的的确确已消逝在三十年前的那个月夜了。 


04

198887日,这是唯一一个与父亲相处的岁月里有具体日期的日子。我经常会莫名地责怪自己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不然,那些岁月就会在人生的履历中清晰永久地记载下来,回顾以往,也就能更真切地感受到父亲在我生命中的印记,也就不用靠仅存的记忆努力回放一帧帧终将模糊的画面。

这一天,象山港遭遇强台风袭击,村里全部船只都回港避风。料想不到的是,并排停泊在岸边的小渔船被巨大的风浪掀起又抛下,导致船船碰撞或舟撞墙岸,结果毁坏殆尽,村里的渔民损失惨重。同时海水倒灌农田,将象山港沿岸的农作物、猪圈冲到了海里,西瓜、玉米、柴草、死猪、破旧的木板等漂浮在混浊的海水里。刚遭遇损失的村民纷纷找来残存的舢板船⑩下海打捞,有人还为自己捞到一个已经成熟的大西瓜而高兴不已。岸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那天,父亲正好在家,他也站在海边,看着海上的情形感叹不已,连声说这场台风百年一遇百年一遇啊,然后侧身对我说道:“囡,我们马上回家,将这场灾难记下来。”到家后,父亲将一条小矮凳搬到挂在墙上的日历的下方,叫我拿来笔,然后让我登上凳子。我抬头看到,页面比大人巴掌稍大的厚厚的日历本上醒目地写着几个粗黑的数字——“198887日”。父亲口述,让我在空白处写道:“今天,某某村遭几号台风袭击,无数渔船撞毁,损失惨重……”除了日期让我深深地记住外,别的内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大概就写了这些吧。

那本日历随着那一年的结束,早已不知去向。而这个日期让我永久地记住了。不知为什么,连父亲离世的具体日期我都已彻底忘记,偏偏这个数字倒是记得牢牢的,连带这一天父亲的音容也记得清清楚楚,不曾淡去。

05

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与人合股买了一艘机帆船,五十吨位的。船上有一台十二寸的三洋黑白电视机,船一旦回家靠岸,这台电视机就由船老大——我的大伯保管。

一天下午,那台小巧的三洋牌电视机在大伯二楼开机播放。左右邻舍都去看这台洋货。经过调试,《范进中举》清晰地在大伙眼前上演。我父亲也在场观看。他年轻时看过不少古书,《儒林外史》是很熟悉的。他边看边介绍剧情,说到起劲处,声音大了,动作也大了,影响到大家的观看。此时,一个邻舍小姑娘很生气地尖声骂了一句:“嘴巴介多,还让我们看不看啦!”做长辈的被晚辈训,失了面子,父亲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就一人不声不响地走了。我尾随父亲回家。他在家说了一句:“等还清债,攒足钱,去上海买一台属于自己的新电视。”谁承想,从经济萧条到弃船办企业再到父亲生病,我们家越过越穷,父亲至死都没看上新电视。如今,每当商家推出新款电视,每当家里换新电视,我都会想到父亲。要是父亲还健在,那该多好啊!

二十多年的光阴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早已看不到了。


06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时触痛我的心。我二十岁那年,运输业很不景气,父亲放弃了老本行改办企业,结果破产,连命也搭了进去。因负重债,父亲抑郁成疾,变卖全部家产治疗,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当我细数着与父亲相处过的日子时,我回味到的是父亲的舐犊情深。也许在他们那代人眼里,父亲好酒嗜赌的,手头[lɔŋ]⑪,不够精明。然而在我们心里他永远是一位疼爱孩子、会顾家的好父亲。他过目不忘在村里小有名气。在海上,像《水浒》等书看上一遍,他就能将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船友们听。到70年代末,他的业余爱好还是看看书弹弹凤凰琴,很有读书人风范。他的那些结拜兄弟经常为他感到可惜——因为文革,父亲只念到初一就辍了学。那时很多出海人在海上也多以看书打发闲时光阴,村子里的人还以看过《三国》为荣呢。若某某人聪明点,有能耐点,村里人就会说:“某某人看过《三国》的!”父亲祖上就是以捕鱼读书传家的,一位太公还是宁海县主簿候选人呢。不知什么原因,80年代后,村里逐渐有了赌博风气,父亲也不例外地喜欢上了赌博。当我能识字时,家里就只剩一本极厚的《后汉书》,那是母亲用来夹鞋样的。那架凤凰琴也断了弦,束之高阁,积满灰尘。

父亲天赋异禀,若没有文革,可能会有一番作为。然而时事弄人,父亲成了匆匆过客。

清明又至,念父之绪纷如寒雨——阿爸,您一去已有二十四个年头了,您在那儿还好吗?阿爸,我晓得您永不转来了,可是为什么那一声声“阿爸上海转来啦”总是在脑海里回荡,挥之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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