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岛之行
97岁高龄的老翻译家许渊冲先生说：“人的一生不在于活了多少日子，而在于你记得多少日子。”而我总担心自己哪一天记忆衰退，会日渐淡忘所经之事，再说此生少有刻骨铭心之事，选择了一种职业做到底，哪来那么多人生体验呢？因此，大凡能使我心生涟漪之事，就想把它记录下来，哪怕语言不流畅，文笔无锋芒，我也要借助手中的秃笔记住走过的岁月。等老了，再翻阅这些文字，多少可以带给自己走过一遭的满足感。
六月天，逢周末，老胡提议大陈岛两日游。他的学生许同学正在承建大陈岛新码头，早在一年前，他就邀请老师同学们去大陈岛旅游度假。许同学曾在微信群里晒过几张大陈岛照片，留给我的印象很一般。当时就想，大陈岛没什么大名气，定是一个普通岛屿，也就没了兴趣。这几年，我与老胡走遍宁海的角角落落，不下十次登上东海云顶，反复驱车王爱山岗，还无数次进天台寻幽谷。想想两天时间实在没地方可走，老胡一提议，我就立马响应。不管大陈岛风光如何，去闲游两天总比宅在家里要好。在出发前晚，许同学发给我一条微信，详细告知此趟出游的注意事项与必备用品。我却没放在心上，道谢后就丢过了。不就一个小岛嘛，看看海，吹吹风，散散步而已。气象预报显示这两天阴有阵雨，大多数时间肯定呆在宾馆里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我们约上几位朋友，由许同学驾车，刚好一车人，一大清早出门。高速上遇长时间堵车，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8:00的渡轮。想不到早就在椒江等我们的叶同学，却有事耽误了几分钟，被检票员拦在检票口外。大家坐在船上庆幸赶上了这趟航班，同时为叶同学不能上船而感遗憾，只能麻烦他在岸上多呆几个小时了。
两个半小时候后，一行人登上了下大陈岛。码头有点陈旧，听说已有30多年历史。铸铁水篦子铺就的台阶反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蛎子，撑起码头平台的石柱子基部满布绿色海藻，看起来的确有点年头了。码头上人声鼎沸，上下船的客人摩肩接踵。一眼就能判断出，大部分是游客，其余多是餐饮业商人。想不到来此岛游玩的人还挺多的。走出码头，许同学一边介绍他在岛上的工程，一边将我们带往他的工作场部。场部就在海边，租用了岛上居民房。在场部停留片刻，许同学就带我们开始游大陈岛。
第一站是大陈岛纪念馆。在纪念馆里，我们了解了大陈岛的历史沿革。该岛在公元5世纪中叶就有人类活动，是古代台州前往朝鲜、日本的商贸船只必经之地。历史上正式以“大陈山”为名的，最早见于《郑和航海图》记载。此后，大陈在500年风云大跌宕中历经颠簸。纪念馆张贴着珍贵的近现代历史照片，张张照片真实地记录了几代人在大陈的生活足迹。文字介绍可能在百度里搜索得到，但照片，就可能只有在纪念馆里看得到了。我对这段历史不感兴趣，在此也就不作介绍了。走出纪念馆后门，爬过一段短坡，仰头看见一座老宅。粉墙黛瓦，条石墙基，石门高大，门额上嵌有砖雕。宅子看上去不算大，楼有三层，小巧而精致。许同学介绍说这是大陈岛保存最完好的百年老宅，并与现代史密切相关。看了挂在古宅墙壁上的图文介绍，得知房主叫王相义，曾被称作“海上豪客”，是抗战义士。每到一处有历史底蕴的地方都会有类似的纪念馆，每到一处古宅，都会张贴介绍古宅历史的图文。我对此提不起多大兴趣，心想，就随便走走吧，对该岛本就没有多大期待的。时近正午，许同学选了大陈岛最繁华的地方——梅湾，给我们安排午餐。餐馆就在呈环抱型海岸的正中位置。时值禁渔期，湾内停满大小渔船。马路紧挨着海岸而建，马路另一边，沿着山坡建满高高低低、不同年份的楼房。其中有些房子的建筑风格是民国时期的。
在许同学不停解释禁渔期吃不到什么海鲜的同时，一桌丰盛的午餐已经摆在了我们面前。渔民海钓的虎头鱼，肉质细腻鲜嫩；渔民手捡的小海螺，味道鲜香无比；特别是渔民家养的岛鸡，据说是吃海鲜长大的，这是陆地上很难尝到的美味佳肴……配着葡萄美酒，吃得甚是满意。许同学说大陈岛是国内有名的大黄鱼养殖基地，晚餐一定请大家吃大陈岛深水养殖的大黄鱼。用完午餐，大家乘上有家客栈的老板亲自驾驶的面包车，下榻有家客栈。这家民宿建在大陈岛西南角的半山腰上，房子西北朝大海，海上横着几座小岛。此时天灰蒙蒙的，海也雾茫茫的，如此风光不值一提。
在客栈二楼房间小憩后，我们开始环岛游。老板先将我们送到大陈岛垦荒纪念碑。高达16.5米的大理石纪念碑矗立在岛上最高的山顶上，在碑下仰头看时，的确有直插云霄的气势。此处有明显的当代印迹，主要是让后人缅怀在岛上艰苦创业的老一辈垦荒人。具体历史在百度上都能搜索得到，也不在此一一陈述了。许同学念了一遍碑文，笑称自己是大陈岛新时期垦荒人。此时，有一群年青人正在碑下张开鲜红的党旗宣誓入党。高大金黄的纪念碑，宽阔翠绿的草坪，鲜红的旗子，一群充满活力的年青人——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凡是每一处洋溢着正气的车辙印痕，都是值得我们敬仰称颂的。参观结束已是下午3:00，天空的云层已经变薄，天气也开始变热。大家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坐在纪念碑公园门口的亭子里，一边歇阴，一边远眺整个大陈岛。这时叶同学乘着海钜号渡轮来到了大陈岛。客栈老板特意去码头将叶同学接到垦荒纪念碑。叶同学一见到我们上来就是一场抱怨，嗔怪许同学没有对他尽地主之谊，丢他一人在椒江码头上干等。一番笑骂之后，许同学陪叶同学速速参观了一遍纪念碑。然后一行人在客栈老板的引领下，乘车来到东北角上的浪通门。一座白色高大的巨浪形建筑物耸立在海岸边，上书“世界巨浪之最”六个大字。听许同学介绍，浪通门原有一道宽阔的防波堤，将大陈岛与隔海百余米的屏风山连接起来，后遭台风袭击，被毁坏成一堆石头滩，现残存坝基。这个建筑物所纪念的就是1997年11号强台风激起的36米滔天巨浪。当时巨浪将巨石做坝基、钢筋混凝土浇铸坝面的浪通门大坝向西北平移了十多米，大坝最终成了一堆砾石滩。事后，国际水文研究会认定浪通门巨浪为“世界之最”。听客栈老板说，每逢水文大潮，又值台风天气，此处必定会有罕见巨浪。他曾冒险看过一次，浪大得真是吓煞人了，从此不敢造次！大家久久立在海通门岸边，看着眼前风平浪静的海面，都略有所思。我更是穷尽想象力，试着在脑海里复原巨浪袭天的景象。
接着许同学提议去甲午岩。客栈老板将我们送到离甲午岩还有四五公里处，就停下了车。他指着路边一条小路说，从这里下去一直沿着海岸走，就会有一个栈桥，过了栈桥就是甲午岩了，沿途风光不错。客栈老板说他还要去码头接他的客人，叫我们游好甲午岩后再打他电话。我们下车后走了一段下坡石阶，经过一处民国时期的暗堡，拐过一个小山头，突然，一大片赤岩扑入眼帘。岩石表面平整，岩石之间或呈堆叠状，或呈折叠状。叶同学是海归博士，科学知识渊博，他给我们讲解了岩石成因。此时，我回望身后，不禁大喊一声：“哇，这地方漂亮！”大家也都转身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北边的高远处是绿树丛生的山崖，山崖与赤岩之间正好隔着碧绿的海水。手机镜头锁定的就是一幅可以直接做屏保的色彩分明的美景图。再向南极目望去，发现岩石群绵延至海岸尽头，与岩石同色的人造石阶串起这些高高低低的巨大赤岩。沿着石阶继续向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一个也是与岩石同色调、纯大理石打造的亭子处，大家于是坐在亭子里休息。环顾四周，这才发觉亭子正处在一个极佳的观景点上。四个方形石柱子，四根方形石梁，四条连接着柱子的石凳，正好构造出四个石框，每个框子里镶嵌着一幅流动变幻的天然图景，真的是美不胜收啊！特别是朝向大海的那一面，美到令我窒息！此时尽管还没有云开日现，但已是云淡雾散，光线不强也不弱，正适合观景。浅浅的土黄略带红色的岩石之外，是茫茫大海，细浪均匀地遍布海面；浅浅的碧色的大海之上，是茫茫云天，云层轻柔地铺满高空。我睁大眼睛看，不放过一个细节，试图将景象全部吸入自己的脑子。看着看着，我不由地吟了一句：“连绵赤岩镶绿岛，浩淼碧海接云天。”一时不愿离开此处，我就坐在亭子外的岩石上望向茫茫东海，心里感叹着人世纷争、朝代更替。无限江山永世在，一场虚空古今同，人类的争斗与掠夺，在大自然面前显得何等渺小，不值一提。造化神功开辟出如此胜境，我辈有幸观之，内心唯有感恩。除了感恩自然，还得感谢匠人们。正是匠人们的别出心裁与艰苦付出，我们才能如此轻松地观赏到奇丽之景。在离开亭子前，大家反复拍照，合影留念。我刚好穿了一件浅绿色棉布裙，在“画框”中或站或坐，或正面或侧面，都很上镜。翻看手机照片，每一张都不输欧美海岸线上的景色。
一行人起身踏上赤岩石阶，走走停停，看看拍拍。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一座新修的浅黑色铁索木板栈桥终止了石阶路。栈桥伸向对面的岩石，下面一弯小小的海滩，水浅浪轻。栈桥口有一扇紧闭的不锈钢栅门，门上挂着一块告示牌，仔细一读，竟然是告知游客：该栈桥还没有对外开放！我们只得走回头路，从刚才下车的地方沿着马路步行到甲午岩。在回去的路上，大家仍不停地拍照，我的手机内存条最后宣告已满。这时我才感到双脚胀疼，脱下凉鞋一看，脚趾已经磨出了血泡。这就是我对许同学的那条微信不屑一顾带来的后果啊！微信上明明写着必须穿软鞋或运动鞋，唉，后悔来不及了。我赶紧穿上鞋子，但怕被大家看见。走出赤岩景区，沿着公路向南走了四五公里的上坡路，终于来到甲午岩。甲午岩观景台上人流涌动。原来我们刚才看的赤岩景区整个都没有对外开放，不单单是栈桥！怪不得没遇到过一个游客。我们这个小小观光团可谓独赏美景，犹如得到了一笔额外收入，我不免窃喜。
甲午岩是大陈岛最早开发的景点，素有“东海第一盆景”之美誉。两块灰黄色巨型岩石直立在海上，像是神斧将大陈岛的嶙峋一角劈了出去，实在太硬，连着劈了无数下，才劈下两片，这两片最后重重地掉在离岛屿十几米处的海滩上，各自竖立成陡峭的岩礁。我忽略周边一切人为的景象，只静静地观赏这两片高达35米的礁石。亿万年来，任由海风轻拂狂刮，任由海浪轻抚狂刷，它们从不改沧桑斑驳的面容，岿然不动坚硬粗糙地戳向苍穹。千百年来，人类掀起的一场场大风浪，对天地江山而言，只是一粒粒尘埃，仅仅给江山蒙尘，却改变不了江山真容。等尘埃落定，几场雨水过后，它们依然静静地彰显着瑰丽之形貌。庆幸当今天下太平无事，百姓们可以蜂拥而至观赏奇景。望着眼前岩嶂，我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希望上苍永保人间安宁，千万不要有战争，因为现代化战争的破坏力实在太大，一个炸弹就会将一座高山夷为平地。自然力虽然也会破坏家园，但自然力带来的灾难却能促使人类的创造力变得更为强大。人类的创造力绝不是用来破坏地球的，而是让人类自身更能亲近自然，领略自然奇观，乃至领略宇宙奇观。想到这些，我不由地对创造人类文明的匠人们肃然起敬，而对人类中一小撮热衷权谋之术贪婪自私者更加唾弃。没有这些人的兴风作浪，居住在这个蓝色星球上的人类该是多么的幸福啊！
甲午岩游览结束时，天色已晚。一车人重赴梅湾酒家，在海边享用晚餐。晚餐比午餐更加丰盛。有小鳗鱼干，细如筷子，风干切段，油煎葱炒，香酥中略带韧劲，百吃不厌；有大陈岛深水养殖的大黄鱼，色泽金黄，肉质细腻，活杀现烧，难得一吃。一桌美食之丰盛，叶同学之健谈，我之好问，许同学憨憨之笑容，老胡他们的善饮，晚间海风的凉爽，轻浪触堤的涛声，街灯的朦胧，海上灯塔的闪烁……这一切让时光飞逝。不觉夜已深，路上行人已疏。回到有家客栈，谈兴未减，在室外天台上围着茶桌品茗闲聊。同时还加入了客栈老板和一位年轻的军官。叶同学是浙大高材生，留洋归国，现在是LED灯制造业有名的发明家。他从家史谈到自己出国留学、回国创业，我们听来简直就是一部传奇。最后大家还聊起了政治与历史、人生与信仰，真的是天马行空，无所不及。在大家谈笑风生时，许同学早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许同学为了能让我们舒心安全地游玩，操心劳神了一整天，真是辛苦他了。我们一直聊到近午夜，才感到困倦，最后意犹未尽地回房洗漱睡觉。
一觉酣睡，清晨醒来，一束阳光透过窗帘，我顿时心生喜悦。今日定是云开雾散，阳光正好。速速起床，拉开帘子，一幅美景瞬间映入眼帘。我惊呼：“太美了！”此生从没见过如此澄净美丽的海天。天，碧如翡翠，海，蓝似晶玉。天际白云刚刚从海面生起，一丝一丝，一团一团，有些已经升腾，轻轻地盖在远处几个小岛的绿树上，随着海风柔柔地飘出一条长长的云路来。实在太美了！我这下子真的是江郎才尽，找不到更准确的词语来描述美景了。只能想象自己此刻身居海天神国、蓬莱仙岛，暂时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走出房间倚栏远眺，我的目中之光，犹如正升起在我身侧山头的初日发出的光芒，喜悦灿烂地洒向西北边那一方海天。栏杆下方，靠近客栈的树木郁郁葱葱，新长的树叶颜色浅淡，更是熠熠生辉。客栈的栏杆原木制造，火烤防腐，棕红色底子红黑色纹路，这越发衬得海与天与岛屿的颜色鲜明异常。老板独具匠心，令我感佩不已。我们就在一楼户外的栏杆边用早餐。边吃早餐，边赏美景，惬意至极。看到我们开心，憨厚的老板也喜形于色，竟念起海子的诗句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并说，正是喜欢此处，才买下这里的民居改造成民宿的，一是为了赚钱，二是为了自己养老。在离开有家客栈赶赴码头的车上，我拟了一副对联：“世事如尘，百代成空，寄身逆旅，幸观奇景。微躯似蚁，千虑至幻，游思寰宇，感佩匠心。”借此联来结束下大陈之旅。
我们乘渡轮来到上大陈。上大陈还未深入开发，基本保留着原始风貌。岛上居民以渔民和军人为主。我们乘上由渔家乐老板驾驶的游览车，先是来到帽羽沙砾石滩。整一片海滩不见沙子，唯见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卵石。上亿年海浪的冲刷，石头间的摩擦，一个个石头没了棱角，都圆滚滚地相互挤挨着。大的磨成了小的，小的磨成了石砾，或大或小有层次地分布在海滩上，看上去还蛮壮观的。接着又乘车翻过山头来到胡宗南指挥部遗址，观摩了大炮与防空巷道。最后徒步登山看了还未完工的悬崖餐厅，寻访了建在崖壁上的水泥栈道。因为有落石危险，栈道不对外开放。我们冒险前行，在栈道上走了不到四分之一路程，出现一个亭子。叶同学继续向海角深处走去，余者出于安全考虑，就在亭子里止步休息。坐在亭子里，放眼观望海岛风光，发现此处多悬崖峭壁，亭子就建在一块突出于海面的岩石上。下面涛声轰响，上面海风猎猎，有气势磅礴之感。回望来处，亭子正远远地对着悬崖餐厅。餐厅的水泥平台半悬于峭壁之上，平台下方是一个大沙滩。沙滩呈青黑色，沙滩周边的岩石也呈青黑色，与岛上其他的岩石颜色很不同，倒是显得很特别。后来在回去的路上才看到竖在路边的景点介绍牌，上书“乌沙头景区”。
等叶同学走完栈道的全程返回到亭子时，时间已经过了12:00。大家速速离开景区，乘车来到渔家乐享用午餐。想不到这午餐，比之前在下大陈吃过的任何一餐还要丰盛！满桌满盘，我们吃撑肚子还不罢休。咸菜烧海花，鲜得让我有想哭的感觉，吃到盘子里不剩一滴汤汁、一粒咸菜为止，就差舔盘子了；清蒸海蛎簇，这是我从没尝过的小海鲜，咸鲜中略带甜味，我像是嗑瓜子般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送，就是停不下来；还有热锅熬的肉肥膏厚的石头蟹，盐水煮的芝麻螺，海鸭蛋炖乌贼蛋……用完午餐，稍事休息，最后乘上海钜号双体渡轮离开了大陈岛。
短短的两天行程带给我们满满的口眼之福，在此特别感谢许同学，他的周到安排、全程陪护、热情招待，让我们享受到了贵宾级待遇。感谢许同学，感谢叶同学！
□编辑：木子叶寒
□ 图文：月下蕉窗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