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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父 亲

文|孔林根

父亲离开我已经快四十年了,算年纪今年应该是107岁。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穷苦农民,却用自己的肩膀挑起了一个家庭的重担,以不屈的意志演绎着男人的坚强。

爷爷生了我爸和姑姑两个孩子,姑姑23岁就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于是爷爷兄弟们的孩子都是我们的亲人了。爷爷晚年的时候房子遭了祝融之焚,父亲就住在搭起来的草棚里。从小经历的苦难比一般人更多,曾经到金峨寺放过牛,在宁波做过跑堂。东洋人扔炸弹的时候带我妈妈逃回了老家。我从小只记得住在本家婆婆的屋子里,许多事情都是父母零星告诉我的,我连爷爷都没见过。

我8岁那年,52岁的父亲规划着造房子,那时哥哥已经19岁,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了。木材是村里批的,基本都是父亲一个人砍,一个人扛下来的,也请村里的人帮助抬过一天。那时候村子里谁家有事,请大家帮忙,只管饭,不要工钱的,只是人家有事也要去帮忙。三间房子的墙底部用石头垒起来,垒到二层楼板齐,上面是黄泥筑的墙。石头都是父亲独自一人从溪的对面竹山下挖出来的。他发现这个小小的石矿十分高兴,因为可以用钢钎撬出来,而且非常平整。他就一块块背回来,只有特别大的请人家帮助抬来做墙舵。我家造房子像燕子垒窝一样,每年都要请泥水、木匠来做段时间。所以在粮食特别贫乏的岁月,要尽量节约起来管师傅的饭。父母亲通常都是吃杂粮的,番薯、南瓜还要省着吃。有米饭也是先让我们吃,父母亲很少吃白米饭。父母亲特别敬重师傅,对他们都客气。嘴巴里总是说“敬重匠人敬重屋,敬重田地敬重谷”。每天下午都要弄点心的,一般都是师傅们吃好,剩下一点就给我吃,父母自己舍不得吃的。有个溪边来的泥水师傅,干活特别认真,技术又好,好几年都来给我们家垒石墙、筑泥墙。时间长了,两个脾气火爆的人倒成了朋友,我从小叫他叔叔,以后就当亲戚一样走动了。叔叔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兵,打过日本鬼子。他经常给我们讲八面山战斗的惨烈。还有一次去缴一个汉奸的枪。汉奸在饭店吃饭,驳壳枪放桌子上,长官逼他上去缴枪,心里害怕得发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虽然缴枪时汉奸没有反抗,事后还是心有余悸。叔叔抗战结束就退伍回家了,所以解放后没有受到冲击。

父亲的个子矮,但力气却特别大。年轻的时候大村里的财主造房子扛木头都是请他去扛的,他能够扛起350——400斤的木头,喜欢背木头的底部株头),四尺段、六尺段,树段上钉个铁钻子作把手,一个人自己抱起来就走,现在的人估计两个人抬都有困难了吧?想不到吃南瓜、番薯、土豆的身子有这么大的力气。后来哥哥说,那是被逼练出来的。

父亲干的活特别精致、利索。自留地的泥土翻起来剖碎,细如粉末,地上几乎看不见一棵杂草;山上捡的柴禾,捆扎得十分结实、整齐,挑起来走着,两头一跳一跳的,人家看到都啧啧称赞。累了就掏出烟斗抽一袋,烟斗是他最亲密的伴侣。那时候家里穷,爸抽的烟都是自己种的。自留地是要种番薯土豆南瓜的,父亲就在屋后的垃圾堆里栽上烟草,等成熟了把烟叶摘下来,编织草绳把烟叶一片片夹着挂起来晾晒干燥,然后请刨烟丝的师傅来刨烟丝。刨烟丝需要菜油,也是自己种的油菜籽制作的。这是父亲最慎重的一件事,母亲是不能干涉的。除此之外就是烧土烧酒了,材料基本都是番薯,而且还是不怎么好的番薯。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烧过谷烧,因为粮食金贵。父亲一辈子劳苦,累了就喝点烧酒,抽袋烟。他烟瘾大,半夜醒来也要抽一袋。那个时代的人,烟斗就像现代人的“手机”,随时携带,不可缺失,经常听到有人推倒灰堆找烟斗的事情。

父亲脾气暴,村里人都怕他,但不轻易发火。只是谁家的山羊糟蹋了父亲的庄稼,如果被他逮到,他会把羊拉到水潭里浸,让它害怕到从此不敢进我家的那块菜地。羊主人虽然不满,也只是在背后嘀咕几句,这老头,这么凶!却也不敢当面和我爸争吵。他不识字,钞票用比较大小来分辨,也不认识秤花,赚来的钱都交给我母亲管理。平时不怎么说话,我以为村里人害怕他没有人说他好话。前几年和一位和哥差不多大的人谈起这话题,他却告诉我,你爸是好人。那是大办食堂的时候,不允许私家烧火做饭。村里有人专门站在高处观察,哪里烟囱冒烟了,马上报告村干部,来检查谁家在做什么。那时候他还小,不知道厉害。有次到田野里拔猪草,看到草丛里一个南瓜,忍不住就摘了藏篮子里带回家,刚好被我爸看到了。爸问他,小鬼头,藏什么了?他很害怕,不敢吱声。我爸翻了翻看到了他的南瓜说,赶紧走,别让人家看见!他跑回家,跟他父亲说偷摘南瓜的事。他爸问他有没有被人家看到?他说,被公(我爸辈分大)看到过了。他爸问,公怎么说?他说,公叫我别让人家知道。他爸说,公是好人!那时候如果有人举报,那是要倒大霉的,而且他爸做过国民政府的保长,被戴上“反革命”的帽子。我很庆幸有人记得我爸的好。我想,应该是我爸也是穷人,见不得人家挨饿,所以同情他们(他家6个儿子1个女儿),不会为难他。

父亲劳累一辈子,67岁那年得了癌症,却仍然在劳动,捡柴卖钱,还能挑回150斤。他没有享受过一天轻松的生活,更没有吃过一顿好菜好饭,过两年就去世了。我很不孝,未能体察父亲的艰辛,小时候心安理得地享用着父母让给我吃的,大了也没有给他们买过衣服,买过好吃的。所以看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话,内心特别忏悔。这是无法弥补的愧疚,愧疚得找不出任何理由。

父亲去世前,自己找了个位置,作为他死后的墓穴。山很高,可以望得到远方。也许他是大山的儿子,山是他最终的归宿。静默的山啊,请你善待他苦难的灵魂,希望那边的他不再这么艰难困苦。我用此文当做一瓣心香,默默地为我饱受苦难的父亲祈祷祝福。


孔林根,省民协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编辑:林海燕

□图片:孔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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