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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扬 | 连载:斗门头(一)

斗门头(一)


图文/杨世扬


斗门头,总是频来入梦。它,屹立在村庄的尽头,无论风雨如注,总是岿然若山。

梦里,潮涨潮落,闸升闸落;梦里,潮涨潮落,人聚人散。

梦里,骑着自行车从坝上经过,坝变得越来越窄,逼仄得让人心惊胆战,大三角架的自行车就不由自主地醉了酒似的摇晃起来,马上要跌进海里去;梦里,壮着胆子去张望涨潮的样子,潮水从水闸中漫过,哗哗哗地倾泻而下……

至于斗门头,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叫的,好像从来没有人去考证过,反正大家就这么叫着。我一直天真地想,可能是有人觉得这个小港口的样子像漏斗状,故此取其名吧。


斗门头面向大海,背后是村庄。曾经,有两条路从斗门头经过,左手边的一条通往塘厂村。右手边的一条贴着山脚通向峧下,山脚、山上随处有坟头,所以极不情愿走那条路,必须经过时,就一阵风似的跑过,或者硬着头皮,把头撇向海的一边,直把脖子扭酸了才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到了峧下村。俗话说“靠海吃海”。峧下村的很多人家大多以下海为生。以至于这竟也频来入梦,梦里跑进村庄,寻找一户有安全感的人家,可是峧下村瞬间变成了魔法森林,你会在这个森林里找不到出路……

斗门闸也有两个,一个为主,在水较深的区域;一个为辅,在水较浅的区域。斗门闸,露在坝顶的是两块水泥浇筑的楔形柱子支撑的水阀。每次泄水的时候,大人们都会拿来铁棍用力旋转,我们小孩子也会赶来凑热闹。大人们也会试着让我们去挑战。

 
走在斗门头,风里满是海腥味,咸咸的。

斗门头,向着海的一边。由内而外,逐渐变得开阔。中间是一条深沟,等潮水退去,露出大大小小的石块,每一块石头上都长着各种寄生贝壳。我们会下到沟底,翻石块,捉鱼、捉虾……运气好的话,还会遇到蝤牳,耀武扬威地伸着大鳌。

最喜欢捉红钳蟹。与其说捉,不如说钓。潮水退去,红钳蟹纷纷从洞里钻出来,悠闲地晒着太阳。有的在洞口附近抓土,有的匆匆地到附近打招呼、串门,有的吐着泡泡自娱自乐……等有人经过,它们便迅速地钻进洞里,只剩下个别胆大的在洞口张望。由于土比较硬,能有什么办法呢?当然有。我们准备好很多个那种L形的钩钓,系上长长的绳子,然后把钩钓放在洞口边沿,远远地等着,开始守株待兔。只等红钳蟹探出洞口,我们用力一拉,红钳蟹翻几个跟头,就晕头转向,失去了方向,我们赤着脚跑上去顺手一捡,便手到擒来。捏着大钳子,你就不用担心被钳去,若是不小心,狡黠的红钳蟹不肯乖乖束手就擒,狠狠地钳下来,痛得我们嗷嗷直叫,同时使劲甩手,红钳蟹已经逃之夭夭。当然,我们一般是十拿九稳的。

抓鱼也是快乐的。潮水退去后,那种跳跳鱼,很是可爱。滩涂上到处都是。它们用两只脚支撑起身子,两只大眼睛环顾四周,甩着尾巴。等人来了,它们就一纵一纵地,好像身上装了弹簧,倏忽间,钻进洞里。印象最深刻的是,夏天来临,我们在闸门内侧,跳跳鱼趴在墙上,任凭跳跳鱼怎么灵活,我们的两只小手,都可以抓得满满的,直到实在塞不下为止。

涨潮的时候,海水慢慢上涨,亲吻着岸边的泥土,闸鱼是最活跃的。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鱼儿,好像正举行一场狂欢,“咻咻咻咻”地在岸边你推我搡,你追我赶。海水瞬间变得不平静起来。我们见状,拿着一根竹竿,顺势敲打,这鱼怪灵活的,居然不中招。然后我们又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把它们往岸上赶,这鱼就翻着雪白的肚皮,在翻身跳跃。有些借机逃回海里,有些已经被我们逮住,放弃了挣扎。这样一场狂欢一直到海水与岸边齐平为止。


船虱也甚是好玩。在岸边的岩石上,在停泊的船上,到处都是。船虱的样子很像蟑螂,只是比蟑螂可爱百倍,你一点都不会讨厌他们。风和日丽的时候,船虱齐聚在岩石上开大会,伸着细长的触须,不停地摇摆。我们小孩子唯恐天下不乱,不停地起哄,不许它们有片刻的安宁,追赶它们,它们就张皇失措,四下逃窜。可是过一会,它们又从四面八方汇聚拢来,惊魂未定时,我们又去追赶,又一次纷纷逃窜……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咸咸的海腥味,一直在海风中荡漾、弥漫……
 
船,是斗门头的灵魂。

因为斗门头本身就是浅水小码头,所以船只并不大。真有些担心那些船只在风浪里的命运。船只停泊在岸边,仿佛是一队士兵,锚在远处定定地铆着。鼎盛时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蔚为壮观。成排的船只在波浪中一起一伏。最难忘的是那船的眼睛,在船头的两侧,鼓鼓的,斗门头的一切尽在它的视线里。白天,船只马达声“突突突”一响,斗门头就人潮涌动,波浪也一波一波朝着岸边涌来;夜幕降临,那一盏盏渔火在暗夜中明灭。


斗门头的一角,还有正在打造的船只。远远地就闻到那种桐油味儿,浓浓的。龙骨高高地架着。崭新的木板,在接受匠人们的烟熏火燎。

也有已经损坏的船只,只剩下整副龙骨,其中半副龙骨已经嵌进泥土中,还有半副龙骨仍然不甘被埋没,倔强地仰望着天空。大人们自然是不会过问,我们一群小孩还会在上面穿梭,经过海水的浸泡,俨然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只是不知道它前半身又怎样坎坷的经历。
 
斗门头,就这样一直护佑这一方人的平安。


最担心的是,每年的八月十五。每年这个时候,村里的负责人就会定期巡逻。随时准备抢险。很多次目睹潮水几乎与斗门头的堤坝齐平,真担心下一刻潮水就会铺天盖地而来。幸好,它都坚守住了,才免于一场灾难的降临。只是稍远处的海塘很多次遇险。海塘坍塌,大片的田野瞬间淹没,沦为一片泽国。最大的灾难于1997年的暑假来临,潮水一直从远处漫向家门口,听说很多村庄都已经淹没……斗门头的那道堤坝依然坚守。


那几件伤心的事至今难忘。仍记得读五年级的时候,那是一个雷雨天的下午,一个峧下村的人,来到教室门口,轻声地叫出了班主任老师,耳语一番后,又叫出了一位女生,只见她的眼圈红红的。事后才知道,从斗门头传来消息,女生的爸爸在海上,遭雷击身亡了。还有同村的一位婶婶,平时见到很亲切的婶婶,至今都记得她的模样,结果有一次去海涂上倒笼时,不小心陷进了滩涂中,村里人找了一夜,那一夜风雨交加,等找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斗门头,一定记着发生的每一件事,只是不动声色——
   
  斗门头,总在梦里回萦…… 





世扬,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教师。

□编辑:林海燕

□图片:杨世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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