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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平溪村

走进平溪村




文/石舌


乘着五一假期的空隙,在政府的安排下,我去城口县平溪村看望一位叫毛艳的贫困生。贫困生来自贫困户,中国从来就不缺贫困户,虽然政府天天在扶贫。

城口是重庆市最北边的一个县,与陕、川、鄂三省相接,地处大巴山脉南麓,属大巴山弧形断褶带南部部分。大巴山脉是个巨型的高地,隽美修长,像是镶嵌在凹凸不平的大地上一块狭长的汉堡堡,它将四川盆地与汉中盆地一刀切开,与秦岭山脉平行卧躺于我国的中部,毫无悬念地将来自太平洋亚热带季风挡在了重庆,并清晰地界定出我国的南方和北方,重庆的“火炉”美称也正源于此。区域包含了摩天岭、米仓山、武当山,以及主峰神农顶(神农架),绵延千里,它的西面便是巍峨的昆仑山脉。

从城口县城往东延伸四十公里,就是平溪村。这样算起来,加上起始短拨,从重庆市区到平溪村就得有五百公里之多,横跨一整个浙江省。我有了些犹豫,这么远,像是长征。但我确信自己是个朝圣者。我没有像人们认为的那么高尚与伟大,百万千万地往慈善机构去献爱心,我只出于人本能的善而所为,或喜好。但我是自愿的,这自愿源于我曾经是个万般的苦难者。想想过去,想想大山里面的学生,我有一种想做事的冲动,第二天一早我策马出城。

转过九十九道弯,穿过九十九个洞,车子抵达一个深陷在大山坳中的一个镇,看上去像是裹在嘉兴肉粽子里的一块肉,这就是城口县城。巴掌大的县城被一条大溪占去了一半,大溪自顾浩浩荡荡。县城沿溪而建,与中国众多城市一样,街道房屋都被涂抹上了用钢筋水泥混合起来的冷硬的口红。县城高楼林立,如竹山里参差的竹笋,密密麻麻。阳光纯净、透明、光鲜而热烈,如水洗般倾洒下来,照在这些高低不一的楼层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勾人遐想……

然而,城口的物价却是高的惊人,出去随便买点什么东西你都以为是在上海,而且离县城越远物价就越高(除了房价),一只土鸡一般要卖到二三百,每斤四十五元,一瓶家用煤气罐要价一百二十。这真有点难以置信,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深处大巴山区腹地,这里的物价是如何涨上去的呢?询问政府被告知是发改委的事,发改委搞发展无瑕物价,再问,无果。人们常说水涨船高,水没涨船却高了,这不是拔苗助长吗?据说今年还要全县脱贫。

去过城口的重庆人回来都这样说,城口的物价远比重庆高。

下车后,我徒步平溪村,却又被眼前的大山所惊倒。抬眼望,无数与天齐的山峰从大巴山高地上长出,耸立着,有的如天神仗剑挺立,有的如仙女蔓纱而卧,山叠着山,弯连着弯。山涧泉如飞瀑,白云缭绕,树木苍翠欲滴,怪石磷殉有异,巨大的崖石直勾勾就悬挂在头顶,人车穿行其中时但见渺小,好似蚂蚁在搬家。此时,我想起了梅尧臣的诗:“石苍苍,连峭峰,大山嵯峨云雾中……”大山从来就不缺乏给人想象的空间,尤其是在原始状态下。

倘若外人处在这样的群山之中是万难分清东西南北的,稍有不慎便会迷失了方向而永难走出这大山,像茫茫大海中失去了航标的一叶小舟。我的家乡没这么大的山,仅有的几个小山坡,连海拔一起算还不及大巴山的山脚跟高,但凡有闲暇时,家乡的人却总是嚷嚷着要去“爬山”,都跟没见过山似的。

我曾攀爬过李白的“蜀道”,知其险,但与眼前之景相比,却有种更“难于上青天的感觉。以致后来我在攀爬蛤蟆石时,这种感觉愈加地被证实。

我既兴奋又惧怕,兴奋的是这世界竟是如此的浩瀚,造物主在给予人类无边海洋的同时又创造出如此伟岸的山的海洋,让我大开了眼界;惧怕的是人穿行在这巨岩崖石下万一被塌压下来该怎么办?这无疑在拿生命作赌注,可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因为人们已在这底下行走了数百万年。人类从蛮荒年代沿着蛮荒的大自然历经千百万年来到了今天,却依然还在蛮荒的大自然中穿越、生存。这不得不勾起人类的许多幻想,到底是蛮荒的大自然同化了人类,还是人类在改变着这蛮荒的大自然?这好像是个谜。

来到一山坳口,一高一低两条山道挡住了我前行的脚步,像一支行军着的队伍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而突然没有了方向一般。正在我踌躇着该往哪条道走时,突然,山上出现了一个花一样的小姑娘并飞也似地来到我身旁,有些微圆的小脸上涨满了地平线上空朝霞般的红晕,温暖而又朝气。她说是她小姨(介绍中得知小姨即那名贫困生)叫她来接我的,被验明身份后,她边拉着我的手引路,边象个大人似地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来,她说她叫周小雨,是毛姓家的外甥女,今年十三岁,小学六年级,马上就要小升初考试了。她挺能说,也不见生,神情满是快乐与兴奋。我鼓励她加油,她笑着点点头。后来到家后发现,她字迹工整,成绩优秀,升学不是问题。我的鼓励她权当作是对她的客套罢了。

雄伟的大巴山脉自西北方向一路朝东南延伸,大地被高高捏起,就象东北人捏出来的饺子,棱角分明,却又沟壑纵横。在即将进入湖北时,没有任何的先兆,在米粒般大小的河鱼乡,悠然一坐身,开裂出一条巨大而又狭长的山谷来,而后又直奔神农架而去。像一位长途跋涉的老人,来到河鱼乡坐下来歇一歇脚随手一划又转身离开一样。平溪村就坐落在这条狭长的山谷之中。村中房舍依势而建,辽远、古朴、谦卑又其乐融融。如同画家在布局精巧的画面上有意点缀出来的明珠,并立刻使画面上的群山充满了生命的动感。全村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四百多人口,在山神的庇佑下,历经数百年的沧桑依然人丁兴旺。他们与山为伍,敬山,爱山,在山靠山,一辈又一辈。如今,祖辈遗留下来的老房屋都已被水泥结构的新楼房所取代。山谷披新装,时间终于让平溪村脱胎换骨。

许多地方的地名,看似简单,实则都带有某种天然的诗意,比如西湖、南海,比如东山、北苑,等等。据说全国有据可查的叫西湖的就有三十六处之多,承德避署山庄里也有西湖;叫东山的亦不少,孔子曾“登东山而小齐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成为登高望远之名言。《诗经》里亦有《东山》篇,诗中唱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人虽无名但流唱又何止千年?我的家乡叫“石舌章”,只因村中有一巨石状如舌头而得名,名气虽不及西湖,但却有史载:“石舌穿天,象鼻吊船”。可我更愿作“画眉聒舌总嫌烦,顽石无言却可人”之解更为妥贴。


平溪村这一名字抑或是人们祈求山谷平溪之祥和安宁?不得知。

但是村子里拥有的八大自然人文景观却是无法抹去的:火炮梁、蛤蟆石、牛毛头、石门子、鹰嘴岩、狮子岩、映红山、红岩湾。有诗为证:“火炮无声仔细瞅,蛤蟆鼓眼气横秋。牡牛遍烧身难动,石门大张任君游。鹰嘴未啄飞禽鸟,狮子不玩等猿猴。映红与天同日月,红岩返光照斗牛。”任何单一的景观是没有看头和说头的,若与人文或历史发生点关联,那就是有文化了,不管明里暗里直里曲里,故事就有了说头与看头。村长介绍,今年平溪村要搞一次综合性的寓吃喝玩乐于一体的文旅活动,届时将还有一台大型的爱情川剧上演,故事就以平溪村的人文景观和传说展开,是县里组织有关部门专门创作编排的。他诚恳邀请我莅临,我点头应允。看来,平溪村的这些景观还是很有渊源的。

谷中有溪,一条常年不涸的小溪(平溪)穿村而过,逶迤向东。小溪上有桥也有石墩子,供人们过往。溪水流过石墩子跌入下方的石头时敲打出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山谷像一首古老的歌。世上最难得的是石头,最永久的也是石头,比如金字塔、吴哥、布达拉宫、敦煌莫高窟,哪一样都离不开石头。小溪上的石墩子虽没有吴哥廊柱那般伟大,但却默默无言四平八稳地承载着人们的踩踏,游客们宁肯踏石过溪也少有去桥上行走。毛艳的家就在这些石墩子的边上。溪水幽碧,一眼见底,照得见大山和天空,更照得见人心。小溪养育了无数大山的儿女,他们的喜怒哀乐、是非曲直都随着这小溪的流水被荡涤的干干凈净,清清白白。小溪两旁是一袭的柳树,翠绿,柳树的根从小溪里伸出,互相缠绕着,有代代生息的迹象。游客们从石墩子上走过来直接就坐在柳树根上脱了鞋袜,将脚伸进水里与柳树根一起捣洗,这时,偶尔会有小鱼儿从树根缝中窜出,激起游客阵阵惊叫,小鱼儿则悠哉游哉,若无其事,它们已见惯了太多来大山外面的人。柳林间有一些不知名的的小鸟不停地在欢叫,与流水声一起,象是在为游客表演管弦二重奏。

杨柳清风月梢头,桃花细雨黄昏后。如若应允,月上稍头时,我定将折一只乌蓬船,乘上它,带着圆月直抵我家乡。

自从确立了“5·19”为我国旅游日之后,旅游和爱情已不再是有钱人的专用词,人们的思想行为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脸朝黄土背朝天”只是被作为一种思想和精神在传承,而不是唯一的生存法则。如欧洲的文艺复兴,人们被禁锢的思想得到了空前的释放。上帝已死去,文化才是主旋律,旅游已成为经济全球化时代的时髦,人们旗帜鲜明,诚惶诚恐,将世界分割成许多条不同的门,不厌其烦地迎接着潮起潮落。重庆的许多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都不收门票,却能让人们甘愿从数千里外飞抵而至,说到底还是进了重庆这道无形的旅游之门。平溪村也不甘落后,在政府的扶贫政策下,在村口建起了“农耕博物馆”。在繁荣年代,人们对以往历史的渴求超过了任何时候,大量的纪念品和照片被纷纷买走,他们偏执地认为钱能买得到到历史。事实上,他们用钱买来的只是历史文明之光的复制品,而非历史本身。博物馆是历史的再现,是神的再造。孔子是神,鲁班是神。敬畏、赞叹、惧怕、祈祷、心悸,无处不在,走在博物馆里,就是在诸神的领地里穿越,里面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你,让你焦躁、恐惧,却又欲罢不能。在亚洲人眼里,博物馆更象是个求学与授业的场所,深沉、含蓄、无边无际。进平溪村博物馆无需门票,我与村长说,收门票旅客会更多,村长笑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收门票游人稀少,若收门票就趋之若鹜,发现了好望角就要一探究竟。平溪村博物馆内保存有三千多件代表着农耕文明的珍贵物件,是诸神的遗物,这些物件对厚重的历史虽只冰山一角,但在祟山峻岭的山谷下却挤满了一颗颗旅游者虔诚的心。

今天是五一,村庄里停满了车。游客们带着浪漫情怀和远方的诗,嚷嚷着,挥舞着各种现代化的嗜好、废话,滔滔不绝地从四面八方涌向平溪村,他们逗留在博物馆、农家乐和小溪的石墩子、柳林间,久久不愿离去。时间冲淡了他们的脚步,一个个如沐浴过一般,做了一回真正的“自然之子”。他们很是现代,用车来缩短时间与距离,光芒流动的弧线型车身衬着四个轮子飞也似地,以为用轮胎丈量大地要比用双脚来得快,殊不知有时轮胎也会撤野似地停在宽阔的大马路上一动不动,任凭你使劲。就如我这次去城口,五个小时的车程竟走了十二个小时,像是走了一年。

平溪村有“平溪小学”,说是小学其实只有一年级,一个老师,由一位姓项的女老师兼校长负责,二年级就要到乡中心小学去读,并住校,幼小的心灵便开始了独立的生活。这对锤炼人生有莫大的好处,学校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就是缺少锤炼,人家三十而立,我到了知天命的年份还立不了,想想都后怕。项老师是大学生,是通过招聘考到这里来的,今年是她的转正期,她说她对她的学生充满了期待。当我将带去的文具一一分发到这些学生们的手中时,孩子们的脸上立即绽满了花朵,但愿我的这些文具能帮得到他们。项老师带着学生们一起与我在校门口写有“平溪小学”的牌子旁合了影……

毛艳,高三年级,马上就要进入高考了,她含蓄、智慧、朴实,高考前的紧张、焦虑、担忧、渴望与期待明白地写在脸上。她早早地站立在小溪的石墩子旁等候,见到我时面颊微红,带着农村少女特有的羞涩热情地把我迎入她家。毛艳一家原本五口人,哥哥姐姐成家后都已自立门户,平时只是象征性地回来看望一下,剩下毛艳与年迈的父母一起过。大的走了剩下小的,等到小的也走了,老人的血就被榨干,家就散了。据坊传,有一留洋美国的男子,他经过精心的计算,给留在大陆农村的父母寄来了三万美元生养他的补偿费,说是对其父母的报答,其中还多给了一万美元,但声明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闻听者无不愤慨。但说句真心话,这还算是好的,知道寄钱报答,一分不给又继续向父母索要的,在中国大地上还少见吗?那又能怎么样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愿打者理直气壮,愿挨者哆哆嗦嗦。我想,以孝传天下的中国,没有了孝没有了礼义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

毛艳的父母今年都已六十七岁,家里就靠她父亲一个人挣钱养活。她父亲木匠出身,个子瘦小,皮肤黝黑,深山老农的形象,老人的无奈、惊恐和哀伤都在他的满头白发和深嵌在脸上的皱纹中显现。他早已力不从心,在数着日子过,但为了女儿的学业,仍坚持着四处打短工赚钱,他说怎么也得熬到毛艳上完了大学。屋头放着俩口硬木棺材,张着二个腥红的血盆大口,随时要扑过来一般。棺材已上好了油漆,像是要出殡似的,这是毛艳的父母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人生归宿。深山里还在实行土葬,等到哪天老人去了,就被装进棺材被抬到山上,一撮黄土盖埋终生。一切人生的欢乐、愤怒、地位、价值、权威、良知、忠孝,傲慢与卑微、贫穷与富贵,统统都将随着这一撮黄土而终结,谁也无法逃脱,谁也不能活着走出这个世界。

周小雨的父母因外出打工她成了留守儿童,所以就住到外公外婆家与毛艳作伴。留守儿童是指留守在家的缺失父爱(母爱)的未成人儿童,可分为城市留守儿童和农村留守儿童。这是新时代下的新名词,一个特殊的群体,不是狐儿的狐儿,他们如同弃子,大多心情压抑健康状况不良。在新经济的大环境下,太多的人为了能活出个人样,生生割爱,任凭一双双惊恐与失望的眼晴泪水汪汪。我无法统计现实社会中有多少个周小雨,有多少个留守儿童,可让我不明白的是他们的父母为什么非要等到生完了孩子之后才外出,把一个飘摇的家的重责完全辗压到一个孩子的身上?他们这样抛家弃子地出去就一定能活出个人样来了?不一定。好在毛艳与周小雨相处融洽,亲如姐妹。

今天,毛艳家也迎来了游客,像是一大家人在围着做农家乐,很是开心的样子,也不晓得从哪里来。见了我热情地打着招呼,并示意我这家已容不下了。他们把我也当成游客了。为了不打扰到他们,毛艳在父母的授意下,直接把我带入里屋,小雨则一边小姨小姨地叫着一边捧水倒茶,忙的不亦乐乎。

游客走后,老人新做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来招待我,都是我在重庆想吃又吃不到的纯天然食品,尤其是腊肉,吃起来无半点油腻,淳香可口。果然是山珍,深山里没海味。

让我难忘的是毛家厨间那口古老的三眼土灶。土灶起源于旧石器时代,起源于人类对火的使用。在这场伟大的革命性的人类文明变革中,因火的使用才有了生食与熟食的区分,才有了人与动物的区分。进入氏族社会后,土灶已成为人类生活中密不可分的部分。灶使人团结,使人有力量。这在北京山顶洞人、余姚河姆渡人和云南元谋人中已得到了证实。到了秦汉,土灶已很完善了,《战国策-赵策三》中就有“炀灶”“炀蔽”的描述。人们围绕着土灶日出而作,日没而息。至明清,土灶又出现了三眼灶或多眼灶,多为大户人家所使用。当年的满汉全席就是用多眼灶烧炒的。

土灶是母亲的岁月,是家的印记。有灶就有家,有家的人生才是完美的人生。时代的发展,如今已难觅土灶踪迹,刚才的游客,大概就是冲着这口土灶才进来做农家乐的吧,我想。

土灶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看来毛家祖上还是大户,这引起了我的好奇。顺着土灶看去原来屋头里的门、梁、橡、柱都是老的,三开间。屋后是山,有巨岩相靠,不像城市的房屋以光秃的马路为靠,洪水袭来一损俱损。巨岩后有条常年不涸的山泉水在流淌,可用作烧菜煮饭。毛艳父亲告诉我,九十年代时用水泥、砖头进行过改建,外面看象是新的,其实内部原貌没变,并非大户。

老人不停地为我夹菜、敬酒,这让我有点厚颜无耻。我知道,对待客人,纯朴憨厚的山民会倾其所有,这与海边的渔民待客时会拿出所有的海鲜来一样,因为他们懂得待客之道和做人之道一样地重要。面对像小溪上石墩子一样诚实的毛家,我除了回去时作些补偿外也别无他法了。

我们就这样吃着、喝着、聊着、笑着,我已被完全触入了他们的家,成了他们家的一员。一切如同我年少时与父母家人在一起的某个场景,既熟悉又陌生。这时,毛艳的父亲点起了他的老烟,在一大团烟雾的背后,那张沧桑的老脸看上去像个传说。

小雨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里家外细细地打扫一遍。毛艳则忙着洗衣做饭,将家收拾的井井有条,稚嫩的脸庞透露着成熟与坚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也早早地被逼迫着前行。这在城市女孩身上是看不到的,见她的第一眼起我便被深深地打动了。他们家虽拮据,但却安贫乐道,“斯是陋室,惟吾德磐”。是夜,我故意将公文包晾在客厅,包里有钱,第二天竟无缺失,没被“见钱眼开”,足见这家人之品行。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清白的人生操守做到了极致,反倒是我有小人之心了。

大爱无痕,人间有情。

毛家热情地招待我住了下来。到了晚上,毛艳的父母做起了罐子菜罐子饭,鸡腿、鸡翅、鸡头以及鸡的全身五脏,在毛艳父母双手的调拨下,顺规道矩地在铁罐子里接受烈火的锻烧,灵魂得到永生,装盘后端上桌香味扑鼻,这很让我震惊。见我一脸的疑惑,毛艳把我带入厨房,指着悬挂在火塘上方黑乎乎的铁器说:“这就是罐子”。

罐子,铁锅前身,人类最早的烹饪用具。圆形,大小不一,生铁铸造(也有铜铸),顶上有盖,底深圆出,两耳垂直向上,中有铁棒串连,便于悬挂,可炒可煮,实用性强。尤其在冬天,山里寒冷,人们边围着罐子边烧食边烤火取暖。我脑海中浮现出了熊熊火光中先人们围罐而煮的丰收的喜悦画面。古人的伟大不但在于创造事物更在于能将该事物延续数千年而不衰,如历法、算术,如罐子。今日的山区,罐子依然还在被使用,烹饪出来菜肴依然令人神往,靠消耗能源为手段的家用燃气灶具在罐子面前简直就不堪一击。毛艳父亲告诉我,现在山区里有钱的人家都用燃气灶,少有人用罐子了,罐子已被当作喜好偶尔来用用,比如应游客的要求才被拿出来,我依稀记得小时候我家也有这样的罐子,这不得不让我对人类文明的进程产生怀疑。我终于发现为什么现在的菜肴味没有小时候的香,除了食材,还有器具。

让我不解的是,此刻毛家人都穿起了外套,毛艳还穿了件带绒的大衣,一时我都没认出,以为又来了游客。这让我有些惊奇了,都三十多度高温了,在重庆穿短袖都还嫌热,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想归想,我没说,但想笑。小雨帮我找了件她爸爸的衣服让我穿上。毛艳父亲对我说:“山里面冷,穿上吧。”话语诚实,此刻我竟然真的感到丝丝发冷,要不是酒精的作用,恐怕早被冻得瑟瑟发抖了。冰火两重天,我赶紧穿上,我为自己再一次的肤浅感到好笑。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毛艳和小雨带我游遍了平溪村的八大自然人文景观和农耕博物馆。我们或嘻戏于小溪边杨柳树下追逐小鱼,或徜徉于美丽的山色间留恋忘返。我们还吃了从博物馆古老的石磨里磨出来的原汁豆腐,味道纯正鲜美。

博物馆前广场上有“孺子牛”雕塑,神形兼备,栩栩如生,看着就让人动容,谦卑中透着顽强,诚实而又脚踏实地,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中国精神吧,我驻足良久。

那山,那水,那人,都终将永久在我的记忆里珍藏下去。我曾数次幻想着有一天我会走进大山里去,筑炉大山。但我没想到我会走进平溪村这条山谷,走进毛家,并受到如此之高的礼遇。临行前,我做了该做的,走出很长一段路,我看见毛艳父女还在向我挥着手。平溪村之行让我见识了山的博大,更让我找回了人生原有的质的无私与爱。难怪古人要桃林寻源、登泰山而小天下,原来,山里面才藏着人生的真谛。要不是工作所致,我真就想一辈子住在平溪村。 


章其仲笔名,石舌。爱好文学,声乐,并有作品在省市报刋上发表。画眉聒舌总嫌烦,顽石无言却可人,这既是笔名之来源,亦是人生之格言。

□编辑:木子叶寒
□图片:李非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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