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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说:《淘 炭》


作者:赵桂君(山东)

县城东北方三公里处,上世纪七十年代建了一座化肥厂,主要生产氨水,十多年后,正值改革开放砸三铁,工厂转为私营,生产酒精,名为酒精厂。氨水厂东墙外是一片河滩,锅炉产出的煤渣都放在这里。

于是,河滩上的煤渣衍生出一个“产业”——淘炭。

淘炭就是把煤渣放在水中淘洗,没有燃烧干净的煤炭被烧成了煤焦,混在废渣中,由于比重小,在水中会漂浮起来,淘炭的就把这些焦煤收集起来,带回家做燃料。

淘炭的人并不多,都是些七八岁八九岁的孩子。每当推煤渣的车一到,大家纷纷围过去,开始抢煤渣。抢的手段很简单,每个人背着个背篓,拿着一个铲子,把背篓放好,拿铲子向背篓内扒拉煤渣,看看差不多了,转身去河边,在事先挖好的水坑里,一捧一捧的放进煤渣,开始漂洗。这一坑漂洗完,再放进几捧,直到漂洗完“抢”来的煤渣。

工厂一般每天上午十点多钟推一次煤渣,每次十多车。这规模,满够淘炭的孩子们淘满一背篓的。推煤渣的工人都是些临时工。有个姓孙的,特别爱逗热闹,看着孩子们你争我抢,有时故意“放风”——快抢啊,今天的煤渣就三车,抢慢了淘不出炭回家挨揍啊。孩子们更疯了,免不了拥挤排斥,相互推攘。七八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只知道多淘些炭早回家,至于淘不到,并不会挨揍,但孩子天生的不服气,挤来挤去,会造成斗殴,这个时候,老孙作壁上观,跟着呐喊助威推波助澜。墙内的工人听到墙外的呐喊诅咒打骂声,忍不住骂一声“这老孙,又张天师叫门——作鬼了”。

淘炭一般在冬天,因为冬天的寒冷才使每个家庭想起生炉子,炉火一红,孩子们才想起该淘炭去。孩子们往往小手冻得红红的,本来挖坑、淘洗都是有工具的,可是看着满坑的煤渣浮上一层层的焦炭,禁不住的狂喜,便直接下手了。一个冬天下来,手龟裂的血口左一道右一道,等春天来临,才渐渐痊愈。

其实,很多家庭并没有指使孩子去淘炭,往往一个孩子去了,别的孩子看着“眼馋”,也跟着去。有家里人心疼孩子,一看到手上的血痕,就嘿唬孩子不让去;也有的孩子经不住疼痛,淘一次,即使不出血也不会再来。所以,这个淘炭业不怎么吸引人,更没有壮大,常去的就那几个孩子——大概这些孩子的家长很不在乎孩子的成长,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只要不在家淘气。

时间一长,河滩被划分出几个势力范围,挖的坑,放的焦炭,都在势力范围内。有的孩子淘的多了,来不及一次背走,回家吃过饭再来背,那些焦炭一直原样不动。有的孩子很机灵,他看出了推煤渣的规律,大家争抢的时候,站在一边不动,等其他孩子埋头淘洗煤渣的时候,煤渣车又出来了,他可以不急不慢的“享受”这一满车煤渣,而且焦炭的多寡不用挑拣,可以任他一个人随心淘洗了。 

有一天,从城内街道来了三个孩子,大的十二岁,两个小的七八岁,大的叫王常兴,两个小的一个叫李家参,一个叫闫风林,这仨孩子平时常在一起玩,自然,王常兴是他们的大哥,两个小弟对王常兴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三个也曾在城外一个废弃的石灰窑里淘过炭,那还是跟王常兴的大哥王常俊学来的。

这一天,三个孩子背着粪箕子东游西逛,不觉来到化肥厂。因为来得早,附近几个淘炭的孩子还没到,他们溜达到河滩,看到满目的黑乎乎的煤渣,眼睛立刻放光;再看到那些大坑小坑,便反客为主的用上了。这些煤渣虽然经历了那些淘炭“大军”的洗礼,但出焦量比石灰窑里的煤焦多了去啦。

正当他们三个兴致浓浓的淘洗个不停的时候,“大军”来了。结果,三个陌生的来客和五六个原主人大打出手。先是打嘴架,后来是动拳头。十二岁的王常兴长的像十八九的成年人,只他一个,便“横扫千军如卷席”,那五六个孩子不一会倒在地上打哼哼,李家参、闫风林欢呼雀跃。等推煤渣的出来后,三个人看着煤渣倒在河滩上,才迈着喜洋洋的步子走上去扒拉淘挖。

临时工发现王常兴三个人陌生,就问哪里来的,王常兴高喝“城里来的”,临时工看看王常兴,再看看原来那些淘炭的孩子,明白怎么回事了,说:“哪里来的都要讲规矩,这煤渣是公家的,就是没用了,也不是哪一家自己的,你们淘煤渣,都有一份,不许抢占!”

王常兴毕竟是个孩子,听了这话,只小声说了一句“谁占了?”,就低头干自己的活,那几个孩子才又围上来淘洗摸。

当天,王常兴三人满载而归。回到家,商量着第二天再去。

但第二天再去的时候,王常兴吃亏了。

王常兴三个孩子再到化肥厂河滩上时,那五六个孩子群里,走出一个半大不小的愣头青,听到“就是他”这句话,上去就抓王常兴的脖子,王常兴反应很快,一摆头,抓住了愣头青的手,可劲儿不如他大,反而被抓的发痛。愣头青手猛地一转,王常兴一阵揪心的疼。愣头青另一手伸过来,王常兴当胸挨了一拳。但他没有退缩,而是低头猛撞愣头青,双手不停地抓挠。愣头青腿脚并用,王常兴被打倒在地,顷刻又忽地站起来,对着愣头青猛冲。其他孩子嗷的一声,纷纷围过去。

王常兴又被打倒在地,再起来时,手里多了一块铲子,向愣头青很砍。愣头青被砍伤了头皮,恶狠狠地大叫:“弟兄们,拿家伙!”

那几个孩子似乎没听懂“拿家伙”的意思,只是挥拳抡抬腿踹;李家参、闫风林却听懂了,拿着铲子向那几个孩子舞过去。那几个孩子被吓坏了,纷纷后退,这时,愣头青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木棍,对着王常兴三人乱打。王常兴把两个小兄弟护在身后,一边向后退,一边挥着铲子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三个孩子身上都带了伤,愣头青愈打愈亢奋,危急时刻,推煤渣的工人出来了,一声大喝,要愣头青住手。王常兴带着两小兄弟逃到工人身后,愣头青停止了攻击。

王常兴脸上胳膊上都挂了彩,李家参和闫风林身上挨了几棍,走路有点瘸。

他仨好歹背着半筐粪箕子的焦煤走到家,可是离家门越近,王常兴越犯怵:怎么向家长说脸上的伤呢?尤其是瘸腿的李家参、闫风林。

三个孩子准备着圆谎,没想到进了家门,家长连问都没问一句,三个孩子那个兴奋。

三天以后,三个孩子又去了化肥厂河滩。这次,那几个原主,并没有难为他们,大家一同抢煤渣,各自淘洗焦炭,仿佛一个村里的。王常兴带的一个铁棍没用上。

几十年后,王常兴还心悸:要是铁棍子用上了,还有今天吗? 

几十年后,王常兴是人大一个组委会的主任,李家参是县政法委书记,闫风林是杀猪专业户,开着一家屠宰场。

王常兴和李家参都是大学毕业走进公务员队伍的,闫风林读书不成,初中没毕业就回家刨坷拉了。王常兴李家参上学时几乎和闫风林没联系过,闫风林好像也早忘记了三个人的友谊。

直到有一天王常兴出事。

王常兴本来读的师范,毕业两年转行去了县政府,从秘书干起,一路科局、乡镇,再科局,最后到了人大。一到人大,政治生涯大概走到了顶峰。,所以王常兴经常祈祷,老天爷保佑,这一辈子风顺雨顺人更顺。

王常兴被双开了,据说因为做乡镇领导时的案子挖出来的。

大半年才判刑,才允许探视。

李家参一个亲戚煮熟肉,用的闫风林的猪肉。有一次,亲戚去李家参家串门,提到闫风林,李家参才想起这个当年的伙伴。碰巧李家参岳父去世,需要三牲,就对亲戚说,让李家参给他准备三牲。

闫风林听到李家参的名字,笑着说:“这个混蛋还有用我的一天啊,三十年没见他了。”

王常兴判刑,李家参不方便探视,就想起闫风林,便去找他。

两人一阵猛侃,说的最多的还是那次淘炭的往事。

王常兴见到闫风林大为激动,说谁都应该来看他,只有闫风林不用来。因为虽为一个村的,又经历过淘炭那场大战,但自那以后,王常兴读自己的书,上自己的学,做自己的官,谁都求过他走他的后门,只有闫风林没进过他的家门。

闫风林说,不是听李家参说起,他都不知道王常兴被双规被判刑,既然知道了,还是来看看好,因为一听到他的名字,闫风林就想起那次大战,王常兴像一个大人一样把他和李家参保护在身后的情景,即使李家参不给他说,他也会来看他。

王常兴说再有那样的战斗,我还会把你推到我身后,闫风林听了就抹泪。

闫风林宽慰几句,又问家中有什么帮忙的,王常兴说孙子也有了,孩子的工作都安排得可以,没有困难;三十多年不见面,你还记得我还来看我,这一生没白活。闫风林说,好好改造吧,待几天我还来看你。

两周以后,闫风林再去探视王常兴,临走的时候,王常兴交给他一首诗,写在一张宣纸上。

诗是这样写的:

当年淘炭跑寒冬,伙伴懵懂不解情。

身在祸福囹圄里,才知淘炭最心明。

闫风林拿回家,让读过大学的儿子给他做解,儿子说,他记你的情呢。

闫风林说,记我的情有什么用,我又帮不上他的忙。儿子说,王常兴少给人帮忙的话,不至于落的今天下场。闫风林说,世上哪有不帮忙的,就是不知道哪些忙该帮,哪些忙不该帮。

闫风林这话说过才几天,李家参又被双规了,据说案子从王常兴那边牵进来的。

闫风林从李家参亲戚那里听到后,又盘算得哪一天去探视他。


作者风采简介

☆☆赵桂君,男,60后,高级教师。喜爱文字,有多篇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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