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目繁多的奖项中，“眼色奖”鲜有耳闻。上网搜索也没见“眼色奖”这个组合。很多年前，我却亲耳听到了专为长眼色的同志设奖的事，美其名曰“眼色奖”。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我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时间，分配在一乡镇教委任出纳。其实，我非财会毕业，安排在教委的最主要任务是写材料。由于乡教委账目单一，又有会计随时指导，加之我的好学争强，还别说没几天我就熟悉了这项工作。单位里除我一人二十出头，其他都已四十开外。我就是万金油，我就是一块砖，似乎干什么都不知疲倦。
为杜绝胡乱开支，规范财务账目，更好的管控资金，一把手真的很英明。他规定，各校每月底将收支条据统一交由乡教委财务人员审核，审核通过的条据方可入账。因此，每到月末，二十多所学校的账目单据都陆续交由我和会计审核。
那是腊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天空雪花飞舞，尚未融化的冰雪又添加了一件松软的大衣，到处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即便整个世界粉妆玉砌，也阻挡不住忙碌采购年货的人们。大街上熙来攘往，男女老幼根本就没把下雪当回事，早已计算在心间要买的物品才是他们在意的。新年就要到了，乡教委的同志们也在置办年货。师生已离校，大家也基本没啥事，哪怕图热闹也要凑一份子，乐得清闲在街上走走看看。我不操这个心，有父母张罗哩。天寒地冻，独我一人，在燃有炭火的办公室里，不慌不忙地处理着事情。
教委很静，我听到踩在雪地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随后是拍打衣服跺脚的声音，紧跟着我的办公室门被敲响。我抬头一看，是村校校长来了。从他头上身上的雪和早已弄湿的鞋子，我知道他走了很远的路。虽然他入门前经过了拍打，但两鬓斑白的头发被雪花冻得棱角分明。我赶忙让他坐火炉边烤烤，又倒了杯热茶递他手中。原来村小报账员病了，他只好来核销单据。从偏僻的村校徒步二三十里的山路得三四个小时吧。那时候哪有今天的村村通水泥路，一般职工顶多有辆自行车，摩托车、小汽车都是山区小镇后来才有的新生事物。就那样的鬼天气，双脚才是最安全、最灵便的交通工具。辛苦了，我的村校校长。
和往常一样，我认真地看着每一张条据。按照领导要求，凡审核通过的条据都要盖印章，没有印章的条据一律不得入账。那枚看起来不起眼的财务审核专用章，制约了下辖学校的胡乱开支。在老校长递给我的三十余张条据中，唯有一张我没盖章。这张条据支出名目竟是我闻所未闻的“眼色奖”。我一面为这个别出心裁的支出名目暗自好笑，一面把条据退还给了校长。
“什么叫眼色奖啊？”我充满疑惑地说道。
校长赶忙站起来，又把条据摊放在我面前，“这事说来话长，我左思右想也不知咋处理？”他声音低沉地讲起了“眼色奖”的由来。
原来，每学期末考试后都要发放教学奖。乡教委要求以学区为单位组织考评，对同级成绩前三名的教师予以资金奖励，各校根据评价位次直接报销。该村小校长和教师共有四人，唯有裴老师一人没有得奖。在当时没有任何物质和钞票作为年终福利的情况下，少则百元多则两百的教学奖也是让人心动的一笔酬劳啊。我们当时的工资也就每月两三百元，超过四百块的教师全乡屈指可数，那也是职称高年岁大临近退休的人了。
制度制大家。四个人三人都领了钱，裴老师心里能好受？这让校长犯难了。村小教师少，但该干的工作一样都不能落下。校长心里有数，同事们都很配合他的工作。只要任务一下达，大家都积极行动，纷纷落实。而且，本校的各项工作一贯得到上级的首肯和好评。校长心中有数，已经五十三四的裴老师功不可没啊。
裴老师的家离学校最近，他和周围群众的关系也处得很好。每逢周末、假期护校，他分担的最多；学校时不时要用个啥的他都主动去借还；偶有村民找学校麻烦，裴老师总会第一个站出来化解矛盾，而且硬是能够把寻事者顺利劝走。特别是当上级领导突然来校检查工作，裴老师更是长眼色。校园不干净他赶忙清扫，物品摆放凌乱他及时收拾，端茶倒水为领导服务总能体现他的热情，就连插话都那么恰到好处，既没出校长的分头，又圆成了领导的“刁难”，这样的同志谁不喜欢呢？
校长明白，只要有裴老师在，他就省心放心！于是，在只有四人参加的全员职工会上，他郑重提出以“眼色奖”的名义给裴老师支出五十元的奖励。长年一个锅里搅勺把儿，低头不见抬头见，另外的两名同志欣然允诺，裴老师本人也当场表示了感谢……
校长的娓娓而谈，让我也泛起愁来，该不该审核通过呢？仿佛那张条据也长了眼睛，满含期待的等着我给它一个红红的印戳。但理智告诉我，巧立名目不合规，最终我没有在那张条据上盖章。
我匠心独运、追求和谐的校长，我主动作为、眼里有活儿的老师，你们都是比我双倍年龄还大的长者，你们都是我人生成长的鲜活的教科书，我心里其实由衷地感佩着您们啊！
想着两鬓斑白的校长还要徒步返回那所偏远的学校，望望窗外依旧漫天散落的雪花，我答应校长，弄张物品采购发票，冲销了这笔未开先河的“眼色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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