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刊｜箴 炜：关于母亲的记忆片段

关于母亲的记忆片段

文/箴  炜（北京）

本刊特邀专栏作品

——写在母亲的生日之际

说起来，年轻时的母亲绝对算一位美人。她有着玫瑰般美丽的双眼和水灵的脸庞，一对欢快的麻花辫乌黑的垂在身后。想来沈从文笔下的翠翠与母亲颇有些相像，但母亲却自带有称为“气质”的东西。

母亲出生在山清水秀的天府南沿的沱江河畔，开明的外公让母亲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聪慧的母亲没让父亲失望，随着年龄增长不但能歌善舞还愈发拔萃。然而她以18少女的大无畏，加入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红卫兵大串联”，途中邂逅了人生的真命天子——我英俊儒雅多才多艺彼时正在落难的父亲，母亲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去追求理想中“小妹妹唱歌郎奏乐”的美好生活了。

若干年后的一天，无意中与母亲谈起往事，我好奇母亲当年的决择，于是笑问：“您的愿望实现了吗？”

很显然，这个答案我本身就有发言权。母亲向往并追求的罗曼蒂克，因我不识时务的出现而噶然！那时，因爷爷被错划右派，一家人被迫在川南一个在地图上都难觅痕迹，叫骑龙场的地方去适应那里的凄风苦雨。每天辛苦的劳作使父母握惯笔的手变得布满了老茧，小女人的柔情被峥嵘岁月一刀切了去，哪还有力气唱歌弹琴啊！

没完没了的农活与家务事后，余下能够睡足觉的时间都屈指可数，何况为节省入不敷出的口粮，家里还常常连晚饭这一环节都免了！

多少个乡村寂静的夜晚，饥肠辘辘的母亲被同样饥饿的小生命揪住那对干瘪的乳头而辗转难眠...不识母亲辛苦的我，全然不顾同样饥饿还因劳作一天后累得连眼都睁不开的母亲，而以婴儿的无知不依不饶的啼哭，以抗议自己对奶水的向往。在那样艰苦岁月里，母亲常说：“苦与乐都是一天，为何不开心的过呢？”于是，歌声又成了母亲最信奈的力量！

我望着轻描淡写讲述过往的母亲暗暗感叹：她这大半生走过和承受了多少无人体会的痛，度过多少无助而深的漫漫长夜，才能练就今日的桃花依旧笑春风？

上天终究垂怜了父母：凭借自己的才华，父亲迎来机会，背着皱巴巴的行李离开了那个喜长野草不恋粮草的穷乡僻壤。不久后，当地因所办小学缺乏师资，母亲幸运的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

妹妹出生后不久，因工作需要父亲被调往了另外一个地区。我和妹妹留在了母亲身边。在那个严重缺乏师资的年代，学校毫不客气的对母亲“委以重任”——教授完语文教数学，同时兼具音乐老师、偶尔还要化身美术或体育老师，对于这样的安排，母亲总是无怨的接纳。

我常不可思议于母亲瘦弱的身子为何能蕴藏如此强而丰满的意志力。

一年初春的农忙时节，母亲利用放学时间去邻村家访一个几天未来上学的孩子。那时的天很蓝，有种纯净的颜色，田野总捎来泛着青草味的风。云彩及原野几乎浩瀚着麦苗的青色、红的桃、白的李还未到盛放，或红或白挤满花苞爬上枝头倒映在水面，那星星点点的魅惑美得不知该如何收场。渐渐，天的色彩淡了下去，夜像是跌入了一座遁世的静谧空间，却始终不见母亲的身影。望着墨色的原野，我突然想起母亲是害怕走夜路的，于是便独自拿了电筒以孩童的勇敢走向家门外的小路。夜风吹动树叶婆娑，平日里所听的恐怖故事就不请自到了。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害怕，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情急之下想起前些天听妈妈唱过的一首歌，于是就扯着嗓门唱了起来。风带着歌声飘向了山的深处，我忘记了害怕。不知隔了多久，夜的寂静终于被昏黄的灯光和脚步声击破成了粉碎，那渐近的橘色马灯下有母亲走来的身影。见着自己几岁的女儿等在那里，母亲显然吃了一惊，赶紧快步上前拥住我，那种踏实而充盈的幸福我至今记忆犹新....

随着爷爷的平反，我们举家离开了那个山村，但年少的记忆虽遥远却又清晰，今夜重拾令我有种别梦依稀而泪流满面的情不自禁。

退休后的父母为帮在外地工作的妹妹而留在重庆，肩负起替她照顾孩子的重任。这对年轻时聚少离多的夫妻终于能够厮守在一起了。而我也像所有羽翼丰满的孩子们，飞离在离家千山万水的地方。多数时候父母与我只能是电话那头的牵挂。从不时的联系中知道了父亲谱了新的歌曲、所担任艺术总监的乐团在某次展演中获奖等等消息。而母亲也从讲台转移到了舞台。母亲总算等来了一生的期盼。她加入到父亲的乐团及其他的舞蹈和模特队。母亲开始忙碌起来，时常电话她都是在演出、走秀或者排练。

我常以自己擅长的变通去嘲笑母亲的认真与执着，不过有一次，她的认真却让我羞愧难当。

前些年的一个暑假带小儿回到重庆小住，母亲依然是每天快乐的忙碌于各种演出和排练。难得有闲下来的一个上午，我们正聊着家常，母亲想起什么后打开电视找出一段音乐准备起舞。她合着音乐对我说：“你帮我对比一下？”我正想借机劝说她时音乐刚好响起，我有些不敢相信--近七十的母亲潇洒的跳起了水兵舞，随着节拍起舞的母亲看起来居然那样的充满活力。那专注的一频一眸一招一式像极了时下正流行的美少女而青春逼人，是的，青春逼人的感觉！我知道母亲“串联”时扭伤的脚落下了旧疾，如此高强度的舞蹈真有些为她担心，我一直以为只是为打发时间舞蹈或走秀的母亲，没想到那么敬业而严苛的要求着自己。我有些哽咽，为自己对母亲的漠视而自责。

后来我又看了好几次母亲和姐妹们走秀和舞蹈的视频，并分享着她们在若干汇演中荣获殊荣的好消息！舞台上那些优雅妙曼的身影，她们或轻移莲步、或欢欣跳跃，无论怎样你根本无法把她们与一群近七十高龄的老人做联想。我想起深秋的红叶，那灼灼闪耀的颜色像极了母亲和队友们绽放的生命！

几年前，一度我因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琐事压力而失眠，看着大把掉下的头发而莫名焦虑。得知我近况的母亲匆匆赶来了北京。

夜晚，与母亲睡在一起，听窗外风吹树叶噗簌簌的声音，我絮絮叨叨的说起了许多委屈，母亲静静的听后轻抚着我的手说：“人生就是一本无常的书，既然如此无定就认真过好每一天，心情不好时大声唱出来，一切都会过去...”

母亲离京那天，在机场的安检处与母亲道别时，当我再次拥抱母亲时才发现，印象中母亲高挑的身材似乎比我要高出大半个头，可眼前的母亲的身高却和我差不了多少。当确定母亲已近七十时，一种被刺的痛孤独的留在了我体内。我再次紧紧抱住了眼前这个给我生命的人！我分明感觉到了昔日的美丽与丰懿正在远离母亲：她曾经明丽的顾盼已然浑浊，兰蔻的粉底再也掩盖不了白皙的脸庞已有的沧桑，而我在记忆中珍藏了近半生的那头乌黑的长发已被霜花染尽...哦！我亲爱的母亲！我懊悔着自己不应让年迈的父母担心。一瞬间，许多原本不解的过往终于冰释，我与生活、与自己达成了完美的和解。

……

今年开始，母亲上舞台的时候逐渐减少。已逾70的母亲腿脚出现了问题，先是旧疾复发，后来伴随着腿部的疼痛而开始隔三差五的治疗。上周听说母亲抽了膝盖积水的同时父亲又做了一个小手术，得知这个消息的我却只能在内心无奈的焦急。我感觉到了为人女的失职，奈何在疫情这粒时代的灰尘下，几百里的路途竟成了天涯！

算算时间已是三年未见父母了，每每的约定皆因疫情的反复而作罢！人类发展到了引以为傲的二十一世纪，然终究还是在这样的时代被绿码这个科技圈养了。这，不能不说是无奈的悲哀!

今早在梦中见到了母亲，我唱她教的歌，她恬静而美丽的微笑，像初升的明月照耀在我心里！

本刊原创首发

—2022—

❀作者风采简介❀

★★箴  炜，川籍，七十年代生人。现定居北京。自幼喜欢读书、爱好声乐、旅游。曾任职于《北海建设报》、《中国建设报》和人民日报社《时代潮》等媒体。文章多见于国内各大媒体网络平台，善于从女性的独特视野观察感悟人生，擅通过人文旅游类散文表达情感，其作品收录《当代文摘百强作家精品文集》；《中外文艺》、《当代文摘》、《最美作家》、《作家文艺》等特邀专栏作家。近年主要致力于公益事业的推动与发展，为公益项目的倡导及策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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