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 华（陕西）
1988年冬的一天黄昏。
残阳如血，冰冷凄切。
我和刘斌坐在学校操场的双杠上，他用脚勾着竖杆，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从里面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他知道我不抽，也就没有谦让。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后，歪着脑袋问我：“你知道山口百惠吗？日本女明星，就是电视剧《血疑》中幸子的扮演者。”
对于一个现实主义的我，我从不关心那些影视明星，总觉得离生活很遥远。我只知道，我面对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天在土里刨生活和母亲一样的劳苦大众。我是一个单亲家庭，父亲很早患病去世。是母亲把我拉扯大的。我从小就立志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考上中专跳出农门。学习，是首当其冲的事情，哪敢想入非非。
“中国当代的女明星我都不知道，何况日本的”，我摇了摇头。
“哎呀，那个女孩长得真好看，你没有觉得咱们班的韩梅很像她？就是现在和你坐的那个女生。”
很惭愧，虽然我和韩梅是同桌，但我真的想不起她长得啥样。那时候我们思想都很封建，男生和女生从来不说话，桌子中间还要画个三八线。
“算了算了，你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我警告你哦，朋友妻不可夺，你可不能喜欢她哦。”
这家伙越说越离谱了。我只能呵呵了，咋可能呢。动个脑子想一下，人家和我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说出身吧，人家高干子弟，不管以后考上还是考不上，父母都会给安排个公家单位；我祖辈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的命运只能靠努力去改变。而读书，就是最好的出路。
说完后，他也被自己的这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
“哥儿们，别介意哦。我是爱屋及乌，信口雌黄。”
他拍了拍我的肩。他爸虽然是我们学校的校长，整天板着脸，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尽管学校管理的有模有样，但对于刘斌这个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人常说棍棒下面出孝子，棍子不知打折了多少根，对于顽劣的刘斌一点儿也不管用。对于学习，刘校长只能选择睁个眼闭个眼，只要不惹事就好，混个初中毕业再说。
虽然刘校长不要求儿子在学习上有所成就，但刘斌可不能不顾及父亲的面子，这也是他和我关系好的原因。他的作业基本都是我给他完成的，考试的时候，老师也故意把他安排在我旁边。我想这就不用细说了，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了。
暮色已降临，操场上读书的同学已陆陆续续进教室了。
刘斌的话也引起我的好奇，我利用午饭时间到学校门口的小商店，专门买了一沓印着好多造型的山口百惠。说真的，我感觉山口百惠不是很漂亮，不是那种让人惊艳怦然心动，但她却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那就是朝气蓬勃。齐眉的短发，素净的脸，一双清澈宁静的双眸，微微一笑露出的虎牙，稚气甜美，浑身洋溢着青春无敌。我瞬间明白了，她攫取少男少女青睐的原因，校园一时间女生流行的发型"幸子头"。
从那天开始，我也开始偷偷注意了我的同桌韩梅。她的确和山口百惠有几分相似，一是头型，其次就是眉目。优渥的家境，让她的穿着得体合身。不像农村出身的女孩，冬天穿的臃肿笨拙。她的身上总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那是“美加净”擦脸油和“一叶兰”洗发水散发的效果，对于农村女孩那些都是奢侈品，为了防止脸皴皮肤干燥，最多用的就是一种叫做棒棒油的廉价润肤品，洗头也就是“山丹丹”洗衣粉。她在灰头灰脸土里土气女生中，如鹤立鸡群。也难怪，她一出现就引起情窦初开男生们的内心骚动。
我在注意她的时候，她也在注意我。不同的是，我注意她是偷偷的，她注意我确实明目张胆的，这让猝不及防。
那个时候停电点蜡烛上晚自习是常有的事情。那天晚上，和以往停电一样，我们在蜡烛下“沙沙”地刷着试卷，班主任在教室来回地转着，遇到不会的难题随时可请教他。用他的话来说，你们都是初三了，抓紧学习就不用再强调，每天不要等督促才刷题。对于我这样想学，也希望通过学习去改变命运的来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以说不用扬鞭自奋蹄。相对于混毕业证的同学简直就是摧残上酷刑，他们喜欢偷偷追求心仪的女孩子，用省吃俭用的钱为她们买喜欢的头饰品或者护肤品。
当我一萌生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就告诫自己，如果不想呆在农村，生活在又破又烂低矮的土房子里，那就用努力给自己和母亲撑起一片天。所以，尽管有许多女生喜欢我，但我不能因此而毁掉自己。当时正好播放《西游记》，她们背地里说我是“御弟哥哥唐僧”。我咋能跟唐僧相提并论，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我的苦衷，人家还有唐王这个背景靠山，而我除了体弱多病的寡母什么都没有，我的生命不允许我虚度年华，他们爱咋说就咋说吧。
遇到思想跑毛的时候，我不断提醒自己，恪守清规戒律。我的努力点亮了我初中的生活，绚烂了我们学校。无论大考小考，我的成绩都名列全县前茅。学校把希望寄托给我，希望中考一举夺魁，各科老师加班加点给我辅导。
谁也没想到我的清誉差点儿会毁在这个“山口百惠”的女孩寒梅身上。
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我正聚精会神的刷题，韩梅把卷子推到我跟前，她指了指上面的应用题，让我给她讲讲。她的声音不大，但在静静悄悄的世界，这声音就像响雷般，我感觉身如芒刺，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我，我恨不得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脸一下红到脖子根。我也感觉到来自刘斌妒忌猜疑，我百口难辩。明天就会有个特大新闻，那就是关于我和韩梅。不，今晚就会，不用说，下了晚自习我就成了谈资。他们一定会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是个假正经。那能怎么办？我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给她讲完。
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都离开了，我不想回到宿舍，在黑夜里听他们取笑。
我心烦意乱地来到操场，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刘斌说。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当同学们面说话就是被认为谈对象。我用脚狠狠地踩了操场的柳树，大片的雪簌簌地落了下来，落在我的头上，我的脖子里。彻骨的冰冷，让我浮躁的心顿时冷静了下来，为了消除误会，我决定让老师给我调换座位。
第二天，我找到班主任。正好班主任也想找我聊聊，他不想我这个状元苗子被毁了。他跟我促膝长谈。从他的农家出身，到考上师范院校，最后分配到我们中学任教。韩梅是因为早恋，被父母送我们这偏僻的学校。我咋能不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我给他保证我不会谈恋爱，连欣赏都不可能。
老师给我调了位置不久，韩梅就转学了。听说是因为刘斌要和喜欢她的男生决斗，校长知道了忙召集班主任召开正风肃纪会议，也叫来她在校的监护人，我们的历史老师她的表姐，让她马上转学。由于她的离开，我的主动退场，消除了刘斌的猜忌，我们又和好如初。
后来我如愿考上理想的学校，参加工作娶妻生子。刘斌也和我一样，不过他的妻子一点儿不像“山口百惠”。谈及此事，他只是摆摆手，说年少轻狂。至于韩梅，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最近在抖音上看到了山口百惠，不由引起一段回忆，一个不关于爱情也不关于友情的往事，只是少男少女的一段经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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