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浩桉（江西）
本刊特邀专栏作品
欧阳强，个头不高，微卷寸碎头，犀利双眼，国字脸，是个老师，教语文。上课不拿课本，立于讲台前，讲完正课道课外，论完朝鲜“无赖”，又扯韩国青瓦台。讲到深情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眼白上翻，怅然若失！看到讲台下恹恹欲睡，声音一提，话说中国航母，已于前期穿越宫古海峡，驶向碧海蓝天……一节课剩余三两分钟，黑板上画个标准的太极图，“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八卦朗朗上口，伸出左手，十天干、十二地支一一布在指关节上。学生们哇哇直叫，没一个不精神的。
欧阳强玩性大，跟学生们闹成一片：乒乓球台前，落台回旋球让学生们恨得牙痒痒，伸拍够球，明明要挨到，球却飞回对面大男孩前；羽毛球场上，胯下击球、反身拉球，让一双双小眼睛看得目瞪口呆；篮球场上，三步跨栏，行云流水。反手拉杆，舒展飘逸。球场边上，一片啧啧称赞，几个高大个甚至流出了口水。
“年轻老师真的和学生关系好啊！”老老师的羡慕口吻之后，似乎暗含了些什么。比方说年终评先选优，基本没欧阳强什么事。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拉欧阳强谈心找原因，告诫他“不要过度和学生亲近呀！”欧阳强擦擦满是汗的脸，又笑呵呵地摸摸脑袋，像个回答不来问题的学生似的，自我感觉也挺惭愧地，说，我，我还年轻吧。以后机会多着呢。我，我……没啥原因啊……
学校不大，年轻老师也多。平时周末，老师们三五成群，喜欢小聚放松一下。欧阳强从不参加，说害怕吃到地沟油，怕喝到劣质勾兑酒。不如在家里弄俩小菜，自饮自酌，“对酒赏明月，独饮成一人”比较好。农村好客，学生洪晓威家长，感谢师恩，命小孩捎来一坛酒，说是自家酒坊酿的，尝尝。欧阳强刮了下沾着黑灰的小鼻，摸摸孩子青皮脑袋，很感动，煤气灶开关打起，爆炒两菜和孩子一起吃，说香，真香！
一连几日，不见洪晓威来上课，说是生病了，欧阳强就想去看看。打听着来到堆满了旧酒瓶一处院子，挺隐秘，洪晓威正在装酒。看到老师来了，撒腿就跑。欧阳强叹口气，四处看看，洪晓威父母脸色讪讪着，拾掇出满是酒精味的一条长凳，请老师屋里坐。欧阳强不坐，说注意安全，平时少让孩子干活，耽误了功课，不好。
骑车回校，洪晓威沿路直追。校运会长跑冠军终究有实力。欧阳强一支好车子，洪晓威就等在教师宿舍门口，低着头喊老师。欧阳强没搭理他，拎出酒坛子，想扔掉。却被洪晓威抢了去，这不是勾兑酒，老师。这是正宗的土八路，好香的。不信？我喝给你看!欧阳强说，开玩笑吧，你!洪晓威张嘴就喝，咕咚咕咚，几口酒下肚。酒香溢满整栋宿舍。欧阳强急忙阻拦，你真喝呀?洪晓威说，真喝，我不开玩笑的，醉了更好！
送回醉意洪晓威。第二天，洪晓威的父母来找欧阳强，欧阳强刚午睡醒来，眯缝着眼。这事怎么解决?欧阳强说，你们的意思……是跟我要钱?洪晓威的父母说，孩子为表清白，喝酒，胃都出血了，你不给点赔偿费，说不过去吧?欧阳强就拿出一些钱，说，洪晓威知道你们找我赔钱这事吗?洪晓威的父母说，孩子躺在床上，这事不能让孩子知道的，会影响孩子成长呢！
相安无事一些日子，洪晓威的父母各持一大棒来揍欧阳强，说，既然欧阳强不让他们有好日子过，那他们就让欧阳强也没好日子过!他们追着欧阳强满校园跑，惹得许多学生和老师出来看。热闹有如校运会百米接力。最后，洪晓威冲出教室，大声喊:“不关我老师的事，是我向上面举报咱家勾兑酒的，你们要揍，就揍我吧!”
洪晓威的父母很恼怒，挥着“鸳鸯”双棒，朝着儿子怒喝过来。一旁欧阳强斜身冲出，伸出双手，紧抱！双棒合力，正好砸在他一只胳膊上！嘎吱……警笛声响、救护车呼啸。洪晓威的父母被拘留了。欧阳强住院了。语文课没人愿意听。代课老师的课干巴巴的。大家都怪洪晓威。近两个月了，班上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孤单的洪晓威，受着同学们的冷嘲热讽。洪晓威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郁闷极了……
暴风雨，跑道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机械地移动。洪晓威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圈，他想一直跑下去，直到生命停息。他怪异的行动，学生们早已报告了班主任，不一会儿，操场上人头攒动，众人嘈杂的声音让洪晓威注意到了别人的注意。“我没做坏事，我最听“神算子”老师的话，我不会害他！”神算子，欧阳强在班上的外号。
欧阳强坐了校车，急匆匆地从医院赶了来，大声说，洪晓威，你诚心想气死我，这么大的雨，你把自己跑成这样，吓人玩？要跑吗？我陪你，等你累了，我一脚把你踹进教室！
看到欧阳强，洪晓威说，老师，你的胳膊还疼吗?欧阳强说，疼，裂缝骨折，怎么会不疼?你试试！洪晓威说，其实他俩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我，这些年，从没打到过我，我从小习惯了，你不抱我，你也没事的。欧阳强傻傻地说，那你的意思是…我这两猛棒白挨了?洪晓威说，如果你不挨这两猛棒，我爸妈就不会被抓，不会坐牢，是不是?
一圈下来，欧阳强还没痊愈的右胳臂开始隐隐作疼。洪晓威说，老师算一卦，猜我现在最想干什么？我想你现在回教室去。老师，你球技那么好，我想和你打个赌，你赢了，我回教室去。我赢了，以后上课，你再多讲点外星人故事听。
风刮，雨下，一两百人众星捧月，簇拥师生二人来到篮球场上。怎么赌？老规矩，斗牛，三局两胜，老师，你大我小，你攻我守。第一局，欧阳强攻入三秒区内，一个急停跳投，球进，1:0。第二局，欧阳强想用招胯下运球，过掉洪晓威，接着趁势上篮。可在胯下运球时，没痊愈的右手不听使唤，球给了洪晓威，1:1。第三局，胜败在此一举。进攻前，欧阳强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准备左手运球，右手拉杆上篮。开始运球了，洪晓威紧贴着逼守过来。欧阳强几次想转过洪晓威的身体，都没有成功。只能靠硬拼速度了，欧阳强心想。运球，起速，洪晓威的身体逼紧着，像块狗皮膏药贴了上来。但欧阳强的速度实在太快，小半步，他已转过了洪晓威的半边身体，成功在望！突然，欧阳强脚下一滑，身体重重地往右边笔直地倒了下去，手一抛……急忙伸手，洪晓威想拉也没拉住。欧阳强侧右躺在了满是渍水的篮球场上，鲜血从未痊愈的手臂慢慢渗出。欧阳强头上，黄豆般的汗珠一滴滴滚出，球进了吗。球进了，球进了！老师，你干嘛那么较真呢。你输了，我同样会听你话的。我就喜欢听你讲课，从不打瞌睡的。可以后我不能上学了，因为卖勾兑酒被查抄，我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你现在摔成这样，他们又说我了，我更不能上学了。晓威，做什么事都得较真，我和你一样，不开玩笑的。救护车来了……洪晓威恋恋不舍地拉住欧阳强的手。晓威，我希望，你好好活，像鸟，自由成长，翱翔蓝天；像鱼，健康成长，劈波斩浪。
洪晓威辍学了。欧阳强想去看看，没找到人，就看了一会那偏僻院子里飞来飞去的鸟儿……
欧阳强开始按拼音、字词、句子、段落、中心思想中规中矩地讲课，开始勾画大段大段的章节让学生死记硬背，他不再讲课外，不再引申，不会兴之所起算上一卦，更不会和学生们没大没小地打乒乓球；打羽毛球；打篮球了……到了第二年年底，欧阳强被评上优秀教师了！
教导主任很满意，说欧阳强进步很大。“欧阳，告诉你了吧，不要和学生太亲密！”欧阳强嘴里谦虚着，眼睛望了望窗外的小鸟。把桌上早已没了鱼的鱼缸狠狠地摔了出去……
二〇二三年六月二十三日
本刊原创首发
—2023—
❀ 作者风采简介 ❀
☆☆余浩桉，原名余左美，曾用笔名余佐敏。本科文化。江西省乐平市人。江西省景德镇市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散文若干发表于省地报刊杂志。现中学高级教师。趣之所起，提笔小记；兴之未至，浅尝多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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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黄山松 吴顺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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