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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天给予 | 吴延彩

作者:吴延彩(山东夏津)

在我的意识里,童年最温馨的地方不是家,而是田野。因为田野有无限的自由和取之不尽的美食,时时引诱着我。

春天来了,田野里最热闹的不是庄稼,而是孩子们和各种野花野草。天儿还有些凉,从不穿衬衣的农家孩子,把棉袄的扣子全解开了,露出一个个小排骨,离开作业的羁绊,离开学校的约束,离开爹娘的呵斥,离开爹娘的支使,身体放松了,精神自由了!星期天、节假日,推上自制的小推车去地里拔草。小推车是用两根杯口粗的长木棍做主架,上面钉上一些成梯状的、横着的短木棍,最前头的一根短木棍上穿上一个“拉车子”的钢铃,车上系一条绳子,以用来捆扎拔来的草。名义上是拔草,更多时间是玩儿,藏迷糊,弹琉琉蛋,打坷垃仗,砍树枝做刀枪……七八岁、十一二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可爹娘有支使,有标准——拔一车草回家,不然不许吃饭!这种“狼来了”的把戏,孩子们也习惯了,知道爹娘不会狠心不让吃饭的,顶多是在院子里站着思过,等全家人吃个半饱,也就喊进屋了。即使这样,还是有些怕的——谁谁家的老二被爹娘扇肿了脸,打破了头,爹娘就拿这些“血血淋淋”的事实吓唬自己的孩子。于是到了地里,先干正事——拔草。大自然真是个百宝箱,什么都有,猪秧子、芥芥草、骆草蔓子、牤牛墩……田间地头,沟沿道边,到处是。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人干什么事入道都比别人慢半拍,比如拔草,人家拔了一大兜子了,我才一兜子底。有时天晚了,回家怕爹娘训斥,就在地里劈一些棒子叶充数,再把半兜子草弄得暄暄乎乎的。在拔草上,我特佩服院里一个哥哥。他仅比我大一岁,可人家拔草既快又多。他手指细长,一手拿麦铲在草下不断铲着草根,快速推进,一手在铲断的草上用手紧呼拉,一会儿就拔一大堆。还有就是打整拔好的草。把小堆草合成一大堆后,要向小推车上装,这很有技巧了。我就不会打整,弄的草装上小车,一路走,一路颠簸,一路掉草,回到家,草也掉个差不多了。我那哥哥就利索多了。只见他在草堆前蹲下来,一手抖开草团,一手向脚下拢吧,随拢随向脚两边散开,打紧,使草垛成一个长条形,再一条一条码到小推车上,然后用绳子捆扎结实。人家捆的草很少往车下掉。直到到镇上念初中,不大拔草了,我也没学会怎么打整,捆扎拔来的草。现在想来,捆草的技巧是次要的,草的多少是根本。我拔的草不及人家的一半,草少,重量轻,不经颠簸,自然掉得多。不管草多草少,七八个少年,迎着夕阳,推着被草压得“吱嘎、吱嘎”的小车,杯口大的钢轱辘发出“呼呼、轰轰”的声响,很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呢。拔来的草是大自然给予的饲料,猪牛羊吃起来欢实,长膘快。吃不了的,晒干了留着,冬天做牛羊的草料。

拔草的苦累不算什么,在田野里自由地玩耍让少年的我们忘却了一切苦,一切累。更何况,大自然还给我们提供了许多“美食”。先说说直接能吃的吧。

瓜蒌,秧子纤细,果子却大如拇指,两头尖;揭去外皮,里面嫩白的瓤脆生生,甜津津的,就是有点粘腻。咕咕荻,好像是一种类似茅草的植物未成熟的种子,把草芯拔出来,去掉半包着的荻叶,里面的荻花呈嫩嫩的白绿色,把荻花抽出来,放到嘴里大嚼一通,淡淡的青草味儿里带有一丝微甜。嫩荻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星星点点的亮斑。吃厌了,我们便把荻花提在手里揉玩儿,那细腻的质感让吃惯了粗粮、穿惯了粗衣的我们颇有一种新奇向往的感觉。提麻酸(不知是哪几个字),现在想起来腮帮子还淌酸水呢。这种草(菜?)整体呈紫红色,红中带着绿;叶子椭圆而肥厚,表面有一层浅浅的绒毛。掐一截叶子或嫩杆,放到嘴里一嚼,“嘶——哈——”,酸得直打寒噤。那味道通过味蕾直透肺腑,好像把牙都蚀掉了。细细咂摸,这酸既不像醋那么单薄寡味,也不像山楂那样酸中泛着甜,有点怪怪的,又让人欲罢不能。与之相反,茅草根却很甜,像甘蔗一样甜。茅草根在地下纵横交错,盘根错节,很有些“连理枝”,不对,应是“连理根”的味道。一节节,白白的,纤维性强,拔出来,捋把干净,放到嘴里反复咀嚼,把甜甜的汁水滤净,和着唾沫咽下,把嚼不烂的纤维吐掉。既甘如饴,又聊解口渴。据说,茅草根还是一味中药呢,配在其他中药里,能止鼻血。成熟的玉米秆、高粱秆也可吃,有的稀甜,汁水也多,但那是庄稼,不能随便掰折的。还有一种叫麻青(应该叫青麻)的植物,植株可以长得很高大,叶片大如泡桐的叶子,颜色始终是绿绿的,成熟后的植株的皮可以制麻绳。它的果实叫青麻桃,大小如棉衣扣子,样子像一个碗盅,由一片片包着种子的翅状果肉组成,每一片的果肉尖端有一个微弯的倒钩折向周沿,整个青麻桃成极规则、极好看的外高中心低的肉盅形。桃子的顶端呈碧绿色,渐向底端,颜色愈浅,直至呈纯白色,外面由一个绿色的萼托着;待到种子熟了,顶端会呈现黑色,且片片果肉会因水分失去而干裂,里面的种子也呈黑色。青麻桃未熟时可以直接揪下吃的,味道微甜,微香,粘粘的,还有点“麻”劲儿。最后说说红琉琉、黑琉琉。这种植物大都长在坟堆旁,枣树下。以前,地里有很多大枣树,都是生产队上的。枣子熟了,打下来,社员按工分分配。记得庄西地里有十几棵大枣树,远看去,还真有些枣林的意味。枣树林里有很多老坟,树底下、老坟边,经常长着红琉琉、黑琉琉的。夏末秋初,是琉琉成熟的季节。未熟时,琉琉是绿色的,是那种碧黛的颜色,皮硬且透着一种宝石的光泽,比黄豆粒大些,不能吃。熟了以后,有的呈大红色,有的呈紫黑色,因是灌木丛生,果实一串一串的。摘一颗放到嘴里,甜,一种高雅的甜味儿!绝不同于瓜蒌、咕咕荻、茅草根的。细碎的种子也可嚼食,有点儿香味。现在想来,那大概是野生的红枸杞、黑枸杞之类的东西,或是它们的近亲。因为贪吃,我们往往弄得嘴边一片红,一片黑,像戏剧舞台上的花脸,相互瞅着乐半天。

这些可食的草果,是神农尝百草流传下来的吧?治不治病且不说,这大自然的给予,却惠泽了孩子们的口舌、脾胃,淡化了往昔生活的苦涩。

再说说那些不能直接吃,而需稍微加工的野菜。

蛐蛐牙是农家饭桌上的最爱。这种草的叶子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大概像蛐蛐的牙齿而得名吧。劳动人民最朴实了,取名直象其形。蛐蛐牙棵小,掰断叶、根,会流出一种乳白色的汁液,舔一舔,微苦。剜到筐里背回家,用清水洗净,可直接蘸着醋或蒜泥吃,也可打汤喝。蛐蛐牙可以败火,排毒,比所谓“牛黄解毒丸”“黄连上清丸”的效果还好。有一种和蛐蛐牙类似的草,叫蛐蛐梁子,叶柄较长,叶齿间距也大,是不可吃的。苦菜太苦,不可食,可是后来看了冯德英的《苦菜花》改编的电影后,才知道还有比苦菜更苦的,那就是旧社会的生活。不过现在人们拔苦菜,将其用开水焯一下,再晾干,当茶喝,据说败火效果无药可比。马齿苋和灰灰菜是常吃的两种野菜。马齿苋顾名思义,其叶像马齿,匍地生长,秧子可大如脸盆。秧杆、叶缘和叶脉呈红褐色,性粘,可生吃,调以蒜泥;也可用开水一焯,拌以香醋、蒜泥,如果再滴几滴黑棉油,其味更鲜美。不过我不大喜欢吃马齿苋,因为它的粘乎,让我总感觉有一种牛倒沫(反刍)的腻歪劲儿。我喜欢吃有些发涩的灰灰菜。灰灰菜繁殖能力超强,植株可长到一人高,叶子如杨叶状,背面有一层白霜,杆儿粗实,有褐红色条纹。灰灰菜主要吃他的嫩叶,不能生吃,必须用开水焯过,再拌上蒜泥,滴上几滴芝麻油更妙。灰灰菜怎么处理,都有一种涩涩的口感,但细嚼,却有种沉沉的香味,越嚼越香。如果不习惯开始的涩味,就无法体味其后的香味,很奇妙,这也是我喜欢它的原因。还有一种扫帚菜,因为秋后把扫帚菜砍回家,晒干后可以绑扫帚而得名。较大的扫帚菜,一棵就能制一把扫帚。原来农村大都用这个扫地,有的还拿到集市上去卖。扫帚菜在春夏季节掐其嫩尖,也用开水焯一下,拌蒜泥;也可以洗净滚上一些白面或棒子面,放到笼屉上蒸,蒸熟后,可蘸着配了醋的蒜泥吃,当然,也可炒了吃,但不如前两种做法好。这些野菜没得吃了,还可以吃红薯秧子。红薯秧子再生能力强,随时可掐食。蒸着吃,炒着吃,拌着吃皆可,也可把叶掐掉,把叶柄腌到咸菜缸里当咸菜吃。

还有“偷着”吃的东西——燎黄豆,烤棒子,焖红薯。所谓“偷”,是因为庄稼是生产队的,公家的,不能随便祸害。可是饥饿顽劣的孩子不管那些。秋天,拔草拔累了,便在沟沿上掏一个灶出来,上面架上几根粗树枝,下面用棒子叶点着火,再填上枯树枝。有的从地里偷掰几个棒子,有的偷拔几棵黄豆,有的偷挖几块红薯。先在明火上燎黄豆,烤棒子。等黄豆角里不再冒热气了,棒子粒崩开了花,就熟了。然后把红薯扔到火堆里,把灶土推到灶里,再将红薯和明火都掩埋起来,利用火的温度,把红薯焖熟。在等红薯熟的时间里,我们先享受燎黄豆和烤棒子的美味,这算是小菜吧,不大抗饿;等红薯焖熟了,一人一大块,掰开,黄里透红,香味扑鼻,既抗饿又解馋。不过要背着大人的,如果被看庄稼的人看见,非得撵我们个鸡飞狗跳不可,严重了还会告诉家长,挨顿训、挨几下打是一定的。

秋后冬初,植物没得吃了,我们还有办法——挖搬趟窝。搬趟其实就是田鼠,这种鼠和家鼠极其相似,只不过尾巴短一些。搬趟可是个精明的主,把洞挖得既深且大,里面还有卧室和粮仓呢!每到秋季,庄稼成熟以后,搬趟就忙碌起来,要储存过冬的食物。它们大多在夜间活动,一趟趟,一回回,嘴衔齿叼,一次虽搬不了多少,但经不住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啊!搬趟的称呼也许便由此而来吧。拔草间隙,我们就拿着麦铲找搬趟窝,找到以后,顺着洞道向里挖,有时得挖几米长,一米多深。挖开后,哇,好多东西!有棒子粒、高粱粒、豆子粒、花生米,还有红枣、红薯,真是个百果仓!赶巧,还会碰上搬趟一家人,大搬趟东逃西窜,只留下一窝粉嫩嫩,还没长毛的小搬趟。我们的“侵略”弄得搬趟一家妻离子散,很是过意不去,掏完粮食,便把洞口用土虚掩住,以等惊魂稍定后的大搬趟回家重整家园。搬趟窝里掏出的粮果据说不能吃的,会感染疾病,但我们舍不得丢掉,盛在兜子里背回家,用清水淘过再吃,也没出过问题。有时也掏麻雀窝,在房檐底下的砖缝里。拿架梯子立在房檐上,用一个铁丝窝成的钩从里往外掏。也不是盲目地乱掏,先是观察到有麻雀从房檐下飞出,便确定大体位置。我们掏麻雀窝是完全破坏性的,把里面的干草、棉絮、绒毛都掏出来,有时能堵上老麻雀,大多时候是掏麻雀蛋和还不会飞的小麻雀。不过也有风险,有时会碰上同样猎食鸟蛋的蛇,虽然没有毒,也吓人不轻。麻雀蛋熥熟了吃,小麻雀盛在自编的笼子里喂养。老麻雀一般养不活的,气性大,不几天便死了;小麻雀好养,但因为小孩子缺乏耐心,玩腻了,照顾不周到,没多久也死了。麻雀原来属“四害”之一,说它们祸害粮食。村里曾经大搞灭麻雀战。其实,麻雀吃不了多少粮食,主要吃昆虫。现在也已经给它们正名了——益鸟。捉到老麻雀,有不忌讳的,性子生歪的,把麻雀弄死,毛拔掉,掏出内脏,在火上烤了吃。(其实是穷逼得)记得头一次吃烤麻雀是在姥爷家,大我两岁的小姨烤的,不过烤过了,焦糊糊的,也没吃出什么味儿来。现在流行吃野味,麻雀太小,有人就用网或弹弓捕喳喳(灰喜鹊)吃,据说味道不错。不过有破坏自然之嫌,严重的会违反动物保护法,因此,大都是偷偷猎取的。

大自然给予的,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写不尽。那广阔的田野,田野里的野菜、野味,让我不觉童年之苦、生活之涩,自然馈赠给我的物质享受和精神愉悦是无论什么大餐、大片都无法比拟的。现在,田野里连个茅草根都难寻见了,农村的孩子都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少爷。当田野里的野草花、虫鸟兽都销声匿迹,大自然已然遥远,我的心一片荒芜……

天给予,人不惜;人有病,天知否?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吴延彩,男,山东省夏津县人,中学高级教师,任教语文学科。曾参加过全国诗歌大奖赛获二等奖,闲来无事,喜欢读读书,码码文字。有数篇文字曾在《齐鲁文学》《现代作家》《中外文艺》《四季文学》《美文周刊》《当代文摘》《意林》等电子媒体、杂志刊载。《当代文摘》特邀专栏作者。

注:作者为本刊特邀专栏作家,本文为原创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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