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寻 春 》
作者:陈爱萍(美 国)
春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冰激梭一根根悬挂屋檐,冰花娇媚地封住了方格窗。
透过玻璃门融化的薄冰花,向弯弯曲曲的细水帘望出去,后院,冰雪在消融,坦露出一片枯枝萧条的荒凉景象。
春在心底已绽放多日。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知道,只要拉开玻璃门,在后院走一圈,春意就会温柔我的视线,惊喜我的目光,牵引着我,在点点、尖尖、株株、片片的嫩绿,锈红中流连往返。
园里郁金香最早开花,扒开枯叶,花苗绿油油已露尖顶;娇艳的粉色小叶杜娟,经历了一冬的风霜雨雪,披一身坚韧的铁锈红来报春;热烈奔放,抱团开花的樱树枝条,密密匝匝地缀满了蓓蕾;高贵温柔的玉兰,用不着绿叶的扶持,花骨朵儿抢先占满枝头……玫瑰、牡丹、勺药、大丽、扶桑,紫微、紫荆都在蓄芳待发,在我心中绽放了一个冬天的满园春色,正在眼前竟相呈现。
总是在最兴奋的时刻,被某些最惶恐的思绪惊扰。
《春天里的秋天》,巴金的著名散文,毫无理由地飘落眼前。我看见了那位坐在床上的女郎,那位正在开花年纪的女郎,那位即将疯狂的女郎,那位巴金想要帮助却又无能为力的女郎……
记忆就是这样奇特,没有刻意记忆过,此时,面对满园初春,我不由自主地背诵着《春天里的秋天》中如泣如诉的章节:
“我的许多年来的努力,我的用血和泪写成的书,我的生活的目标无一不是在:帮助人,使每个人都得着春天,每颗心都得着光明,每个人的生活都得着幸福,每个人的发展都得着自由。我给人唤起了渴望,对于光明的渴望;我在人的前面安放了一个事业,值得献身的事业。然而我的一切努力都给另一种势力摧残了。在唤醒了一个年轻的灵魂以后,只让他或她去受更难堪的蹂躏和折磨。”
我的浅薄,无法理解巴金心中深深的痛苦。
我读过巴金许多名著,面对“难堪的蹂躏和折磨”,却仍然懵懂无知。
记忆隧道深处的另一个,许多年无法面对,却又无法忘记的场面:
也是初春季节,在一个黄昏时分的小树林里,我看见一群大人兴奋地,同时也是愤怒地指责一对衣冠整齐,相拥而眠已经僵硬的尸体。那是一对情人。那对相爱的人选择了在台城边上的一片小丛林里,在冰雪消融的初春,共赴黃泉。那时,我只是一个小学生,不清楚情人是一种什么样关系,后来读俄罗斯小说《安娜卡列妮娜》时,才大概知道,“情人”,就是一对没有夫妻关系的男女,其中一方或双方都己结婚了,还坚持在一起相爱,而爱的结果是找死。安娜卧轨了,那对情人服毒了。女儿曾经问我:妈妈,难道没有人对死者表示同情悲伤?我回答:没有。起码我没有看见。女儿难受极了。少儿时,我对“情人”二字的理解等同死亡。稍大一些也思考过:为什么非得死呢?
四季轮回,春没有因为巴金的痛苦变成秋,更没有因为我的想不通:为什么非得死呢?而迟点到来。
距巴金的散文名篇《春天里的秋天》至今,春在四季中轮回了八十四次。那位因爱被折磨疯了的花季姑娘,那对殉情的男人女人早已灰飞烟灭。我无法知道他们的故事,也许没有可赞美的爱情,起码也有不可与人言的苦情,他们为爱付出的是生命。
春一如既往,该报春的报春,该开花的开花,该消融的消融。
2016年2月23日凌晨
写于新泽西家中
照片攝于后花园
2019.3.9首发
·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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