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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 栏 | 陈 峰:父 亲 与 树

父 亲 与 树

作者:陈  峰(江 苏)

父亲的大半辈子,牵挂最多的,似乎不是我,而是树。

我上村小一年级的时候,要强的父亲辞去了村委会副主任的职务,到镇东头的贾坝闸口,跟着一个叫作红意的木头老板卖木头,三十出头的父亲,从此走上了与树木结缘的人生之路。

父亲的记性是好得出奇的,正好我那时刚学《算术》,于是常常喜欢跟着父亲后面,屁颠屁颠地看着他量木头,算材积。他的大脑里,似乎有本完整的《材积表》,多长,直径多少公分,什么材种,眼珠子一眨,价钱就能出来。因此得到老板的赏识,老板不在的时候,父亲俨然就是整个货场上的大总管。那种自豪,父亲总是写在脸上的。

不甘于寄人篱下,父亲开始自己开木材场。于是,父亲就更加辛苦,那时总是去连云港或者江西进货,风雨数百里,父亲一去就是几天、几十天。我和母亲翘首盼着他平安归来。有一次是去江西九江进货,船在途中因故停滞几个星期,我和母亲天天在路口遥望远方,恨不得望得脖子都断了。终于回来了,我和母亲都劝他再也不要做这个生意,可是他除了满眶通红,并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

进货回来,卸货、整货、卖货,费尽脑力和体力。

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曾经跟车陪父亲一起去连云港进货,那正是风急雨骤的夏天,并伴着突然而来的台风,半路上,拉木头的货车车胎瘪了气,木头偏了方向,失去平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父亲硬是和司机一起喊来当地村民,借来木杠、粗麻绳,把车上的木头重新整理一遍。再请来十里外的修车师傅,才终于让货车又行走起来。凝望着父亲哀求师傅的神色,看着他额前滚滚而下的雨水、汗水,我对父亲的情感里,除了自豪,又不禁多了几分心疼与不舍。

母亲说,你爸这么操心,为的就是你,因为那时候工资确实太低。

因为父亲的关系,我的童年记忆里,记得最多的就是花旗松、落叶松、樟子松,等等。小镇上、邻村子的人家,都知道我父亲卖木头。父亲人缘好,到哪里都是嘻嘻哈哈,一团和气,所以,来找他买木头砌房子的总是不少。这引得同行的嫉妒,为了这,父亲也吃了一些苦头。但是,他总是坦然一笑,晚上叹两口气,第二天早上,继续精神抖擞地去整理他的木材场子,耐心地等待第一位客户的到来。如同农户伺候庄稼地一样,父亲的根根叶叶,无一不是长在木头身上。

父亲有过他的辉煌,但后来,自建房用木头逐渐减少,父亲的生意每况愈下,有的时候,个把星期也没有什么生意。当时已经上初中的我,是有些为父亲着急的,父亲却不,他默默地坐在木头摊前,泡上一杯简易的绿茶,这边木头看看,那边木头瞧瞧,场子上很静,只听见他喝茶的“咕咚”的声音。

寻思久了,还是决定关闭木行,另租一块开阔的镇郊荒野地,改成树木加工的生意。专收乡间田野荒弃的杂树,制作木桌木椅,也向别的生产厂家提供凳椅料的半成品,总之,关于树木的生意,虽艰难,终是不曾断过一日。

一身木屑的父亲,带着兼种几亩地的母亲,一、两名工人师傅,几个同村子的杂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总忙碌在木材场子上。乡间田野的附近,也总闪现着父亲和他的收树小队的身影。危险环境下砍树,羊肠小道上装运,面对外地大厂子送货遭遇无奈。父亲总是那些大厂子老板夸的最爽气的人,乡里乡亲夸的最厚道的木老板,而事后,父亲自己盘点起账目来,偶尔默默地后悔几句。牢骚过后,却仍然是爱着他的树木生意,随喊随到,不论盈亏。

父亲做树木生意的日子里,也许是我一直以来担心他更多的时间。因为起早贪黑,寒冬腊月的凌晨,他在浓雾中迷路不知方向;已经签单的订货老板被别人所骗,他跟着倒“连环霉”,苦心加工半年的木料,白白送出,血本无归......因为触碰高压线,一位工人险些在爬树时遭遇不测。而父亲自己,手上、身上劳作而留下的伤痕比比皆是。

父亲过六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竭力劝他丢下树木生意。惹得父亲一阵发怒:“我不弄树,我弄什么?”未果,他僵着,我们也不放弃。“再弄下去,万一亏了,可怎么办?”“施工中有人受伤了怎么办?”我们据理力争。父亲没有回答我们,照一照镜子,望着一头的白发苦笑几声。

两年的踌躇,终于给了我们一个响亮的回答:“撤!”收收账本,把转移到乡下老家的树木场地上的每一根木头,依依不舍地处理掉,忙毕的那个晚上,一家人隆重地摆上一桌,为父亲劳碌四十年的木材生涯作个心情复杂的纪念。

失去树木的父亲,不再那样高强度地忙碌,时不时去田里转转,与母亲做一些简单的农活,也用他那上“农高”的文化水平和做过村干部的经验基础,为村里做一些跑跑腿的杂工。看着这样的父亲,我似乎有过释然:父亲,终于无须为了家,而不顾一切地拼命。

以为父亲真的洗手不干、自享清闲了。然而,近来,母亲打来电话:“你爸,又跟着人家弄木头去了,不是自己弄,帮人家弄,拿点跑腿的钱。家里,拴不住他!”

我在电话这头,突然无语凝噎。蓦地觉得,父亲爱树,犹如农民热恋土地。父亲用自己的大半辈子与树为半,作为儿子,我不该执拗地要改变他。

尽管,今日的父亲已经苍老,不再是四十年前的那棵遮天蔽日、枝繁叶茂的大树,但是,他的生命并未因为几次失落而萎谢。他的枝干始终笔直,他的叶片始终葱绿,他对于树的爱,其实和对于我的爱,对于这个家的爱一样,是永恒的!

父亲,其实就是一棵树。青春的时候,是一棵参天大树;苍老了,不再高大耸立,但依然隽永苍劲,自是一道挺拔的风景。

2018年10月26日

原创首发


主 播 风 采 简 介

☆☆陈  峰,江苏省东台市实验小学教师、全国优秀报刊编辑、江苏省校园阅读引航人、盐城市德育学科带头人、盐城市网络作文大赛评委、盐城市优秀少先队辅导员。热爱诗文创作,喜欢用自己的笔记录教育生活的美好,并给每一个心灵相通的朋友送去向上的力量与向善的诗意。《最美作家》特邀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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