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无比想念故乡的凉糕。
对于南方人来说，凉糕只是夏季的一种清凉小吃，而对于孩提时的我们，那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小时候，因爷爷被错划“右派”，全家人都被派往广阔天地去劳动改造。我的童年就在一个有着青山绿水的小山村度过的。每到夏季，当树上蝉儿开始鸣叫、桑树和一种被我们称为“薅秧泡”的野果开始泛红，不知名的夏虫在麦田开始此落彼起愈来愈密鸣叫时，金光闪闪的山坡似乎也就随着夏虫动人的歌唱开始抖动----收获的季节来到了。而卖凉糕的也出现了---大人们因为“农忙”，整天忙着抢时收割，剩下我们这帮无人照管的小孩，整天上山爬树摘花采果、下河摸鱼过家家，好不自在惬意…..而这个季节最最动听的声音莫过于偶尔于远处悠悠传来的吆喝声“卖凉糕哟”！…..每当这时，游戏中的孩子们往往不由自主停下正在进行的游玩，在你看我，我看你的相互期盼中，希望谁能说出：“我有钱”三个字。可那时的乡下孩子，又有几个的爸妈习惯或有能力给零花钱呢？不过没有关系，孩子们有的是办法，乡下孩子，谁家里能断了粮食啊？反正不管出自谁家的粮，换取的凉糕都是所有孩子分吃，人多的时候也许一人就一口，于是含在嘴里久久不愿下咽….于是也就有了用粮食换凉糕的默契…..而卖凉糕的也不管这些，依然不依不饶晃晃悠悠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的吆喝着行将过来，反正他知道，一定会有嘴馋的孩子光顾……
故乡的凉糕做法很考究：老人们说，得选用上等好米用上好井水，提前浸泡半天，再用石磨磨成米浆，加入一定比例的石灰水，倒入沸腾的锅中用木棒不停的顺时针搅拌….在熬制过程中，火候和搅拌都特别重要，火候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须得用中等偏小一点的火，等米浆逐渐变白、熟透后再装盘，等完全凉透食用时，加入提前化好的红糖水，一碗糍糍实实凉凉糯糯甜甜蜜蜜的凉糕才大功告成！舀上一口噙在嘴里，那个香甜顺软简直无法用合适的语言形容….
而记忆中卖凉糕的人，将凉糕和红糖碗筷等家什装在一对萝框里，凉糕用个大木匣子装着放在一头，另外一头则用于装其他东西，挑在肩上走街串巷的吆喝。也许为了看起来更有卖相，做凉糕的师傅往往会将凉糕的一小部分着上好看的食用红色，每当有人买时，卖凉糕的揭开扁担框里盖着的布，拿出放在里面的一个搪瓷盅，取出一根用水泡着极薄的竹片，熟练的随手划动几下，就将匣中凉糕切成一小块放入碗里，然后麻利的用竹刀将之划为若干小块，最后再掀开盛着的红糖水的盖子，轻轻的用勺往碗里的凉糕上面浇着糖水…..
孩子们往往一边随着他的手上下翻动，一边情不自禁巴巴的望着他说：“再加点、再加点！”….而卖者却做出割肉般的表情说：“很多了、很多了！”让人觉得真将他罐里的糖快舀完了似的…..
小时候的我特别淘气，有一年我去百里之外的外婆家度暑假，那天我和外婆去完亲戚返家的路上，顶住火辣辣的太阳正口干难忍时，远处传来了卖凉糕的吆喝声，我缠着外婆停下为我买了一碗，三两口下肚后发现嗓子还在冒烟，于是，不顾外婆怎样的劝哄，只是死死的赖在地下不动弹，并杀猪般嚎着逼外婆再买。而一心急着回家忙活的外婆终于忍无可忍的在屁股上给了我几巴掌…..那晚，梦中迷迷糊糊听见外公轻声数落外婆；“就这么一个外孙，你也能下得了手真打？…”以及外婆更加小声的无法听清的声音。后来梦中似乎听见了外公外婆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当我从梦中醒来时，外公笑眯眯的说：“快点起来看看，桌上有什么？”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来到厨房，看到了我一生最难忘的、外公外婆用整个晚上换来的早餐！-----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个碗，里面全是我做梦都在想念的凉糕！我突然大哭起来----至今我也没有完全明白究竟因为是委屈还是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对于我突然的举动外公和外婆也不知所措的慌了起来，最后还是外公似乎明白了，他哄着我说：“你可以叫上你的小朋友一起来。”于是，那一桌凉糕随着我的小馋猫朋友们的到来，顷刻之间声化为乌有….
从那以后，凉糕竟成了我的最爱。每次回到故乡，第一件雷打不动的事，那一定是去吃一碗甜甜糯糯的凉糕。
伴随着我逐渐长大，外公外婆也逐渐老去，终于在我小学三年级的一天，迎来了外公离去的噩耗….当我们接到消息，辗转了几次车回到外婆家时，外公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我来到外公曾住的房间，轻轻的推开房门，如水的月光倾泻了一地，屋里空寂得只剩下我被划拉出的长长身影….我知道，那个宁愿不睡觉也要为我做凉糕的亲人永远离我远去…
…….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工作和家庭的变迁，已于故乡愈来愈远，回乡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当我再见到外婆时，她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风火火，已经是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老人，长年的劳作使得她的背开始有点弯曲，看着杵着拐杖的外婆，想着这位曾经的“地主家的千金”在悠悠岁月中，年轻时娇花一样的脸庞，竟被岁月席卷得面目全非、被燃烧得如此彻底！一种酸楚油然而生…
……
透过今晚的月色，在写下这些文字时，似乎又看到外公和蔼的笑、外婆雪白的发，那个堆满凉糕的早上、以及铭刻在我心中那些难忘的童年味道！
作者风采简介
★★箴 炜，川籍，现定居北京市。自幼喜欢读书、爱好声乐、旅游。曾任职于《北海建设报》、《中国建设报》等报刊媒体，发表作品多篇。现为全职妈妈，善于以女性的独特角度思考人生、表达情感。当代文摘特邀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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