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
老鳖精活了97岁，是我们村活的岁数最大的男性，没有之一，自朱洪武二年，也就是1369年，我们村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搬迁至此，马李尚三姓由最初的十几人，繁衍生息至今日的1000余人，出过文秀才马大力，也出过武秀才马二力；出过土匪马喜娃，也出过国军机关枪连连长马红攀；出过地主马三炮，也出过保长、校长、才子李长久。最有名的是糖人王——吹大气，此人叫马明贵，曾在1983年版《武当》饰演一个卖糖人儿的艺人，因为此人年轻时一口气吹出十个栩栩如生的老鼠，被大家戏谑：吹大气。
林扒镇是邓州的四大名镇之一，老辈子的人爱说，汲林厚张，汲就是汲滩镇，林就是林扒镇，厚就是厚坡镇，张就是张村镇。据说林扒镇商贾100余家，铺子林立，一到逢集，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自晨朝阳升起至夕阳斜落，叫卖声，讨价声，打铁铺子的敲打声，不绝于耳，甚是热闹。该镇的排子河自西北穿入古镇，蛇弋蚯行，蜿蜒曲折，缓缓向东南流去，星星点点的村庄在排子河的滋润下，孕育了一方沃土，这片土地人才辈出。 我们村在镇的北面，我心目中老鳖精也是个人才。
老鳖精是我的邻居，生于民国九年，也就是1920年，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一个老头儿，一个光光的大脑袋，黑黢黢的肌肤，背稍驼，两只眼睛似两条缝里夹个黑豆子似的，牙齿脱落只剩下红红的牙床，因为方圆十里都知道他是个捉鳖能手，大家都叫他老鳖精。他叫马明理，按辈数全村人最高，以至于辈数小的人，叫他老太，我喊他老爷。他有三绝，一是捉鳖；二是顺口溜；三是磨哩很，就是磨叽。无论干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像老鳖一样，慢慢腾腾的，农村人说的：下雨不乱脚步，砍头不怕刀块。后来大家总结说，以形补形，吃老鳖多了，就是这样。
民国三十一年，许立斋因为有个哥哥在国军队伍里是师长，当上了民团司令和联保主任，100多人的队伍，三挺机关枪，二十多个王八盒子，余下为水连珠、汉阳造，威风凛凛。许司令有一个叔叔叫许秀文，仰仗许司令，为非作歹，横行乡里，胡吃海喝。老鳖精那时20多岁，下河摸了5只老鳖，用背笼背着到林扒街卖，走到街北口，遇到了许秀文，许一看见老鳖精，立刻眼冒贪婪之光，一挥手两三个手下，将老鳖精押到许面前，二话没说就背笼抢了过去，想据为己有，围观的人都为他捏一把汗，老鳖精知道夜猫子进宅一一来者不善，瞪着鳖眼，细打量了一番，慢腾腾地说：许字生里好，侄儿做联保，不是他保你，咋了?秀儿不真秀，一脸顽皮肉，满嘴黑黄牙，厐（pang）臭。文而不能文，一心想讹人，司令知道了， 丢人。围观的人听了哈哈大笑，许秀文听了，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的手一挥，大吼道：鳖孙，拿上鳖，赶紧给老子滚。
在60年代合作社时期，每次上工他都是最慢。有一次晚上开会，队长一连喊了三次，老鳖精才晃着明亮的大脑袋来，慢悠悠而来，队长很生气，将他喊道毛主席像前，训道：你个老鳖精，全国都像你一样，我们生产任务咋完成？我们共产主义猴年马月能实现，今儿个你必须向毛主席做检讨。老鳖精慢慢地走到主席像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缓缓地说：吃里多，吃里末，见了主席无话说；吃红薯，喝稀饭，不吃饱饭活咋干。毛主席，很伟大，领着穷人打天下，打天下为了啥？为了百姓吃饱饭。今日你不让我吃饱饭，明儿咱就北京见。队长若是不敢去，就像老鳖钻泥里。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队长的辈数小，得问老鳖精喊老爷，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大吼一声：散会。
70年代时，排子河水草丰美，鱼虾蚌鳖，应有尽有，尤其是马营村南面的双口堰潭，面积百余亩，似一个大“s”形状，相传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欲将刘家天下据为己有，王莽从南阳一路追杀刘秀，留下了高里的扳倒井、稀饭岗、前营的鸡先叫，后营的鸡后叫的传说。相传王莽从稀饭岗追杀刘秀，刘秀逃到这个地方时，人困马乏，饥渴难耐，由于天旱，潭水早已干涸，刘秀跪下仰天长叹曰：皇天在上，苍天佑我。话刚说完，一股股清泉从潭底喷涌而出，刘秀和马畅饮一番，精神倍增，绝尘而去。王莽追到时，水又干涸，由于刘秀和马共饮，所以叫双口堰潭。或许是沾了天子气，潭水绿莹莹的，甜丝丝的，养的鱼虾蚌鳖个个肥大。特别是鳖，圆似锅盖，背如翡翠，肚白如银，是上等之营养品。此鳖腿脚利索，稍有动静，从岸上打着滚儿，风火轮一般钻进水里，站在岸上的人只好“望鳖兴叹”。
然，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老鳖精就是鳖的克星，大家都说老鳖精长有一双鳖眼，钻进水里看的清清楚楚，让鳖无处藏身。鳖是世界上有灵性的动物，老鳖精总结的活动规律：春末夏暖爬上滩，夏日炎热柳荫潜。秋凉天气入洞间，天冷冬眠钻泥潭。尤其是在夏季，排子河河水暴涨，沟沟坎坎，一眼望去尽是水，食物充沛，正是鳖活动的活跃期。双口堰潭东西两岸高两丈有余，东岸是陡坡，西岸是缓坡；西岸朝阳，东岸喜阴。西岸杂草丛生，有蛤蟆皮、草布袋、蚂蚁草、茅草窝等，村中有一个年轻小伙，一天中午来这儿割草，亲眼目睹几百个大大小小的鳖，从坡上有的爬，有的滚，有的翻跟头，一时间茅草林里如刮大风一般，左右摇摆，一个锅盖子大的老鳖，伸着一尺多长的脖子，朝他奔来，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瘫倒在那里，闭上眼睛，动弹不得，待睁开眼，鳖们早已遁去，只留下一片水花荡漾，回到家里竟吓出病来，每天晚上尿床，一直到结婚新娘子求老鳖精，吃了十只老鳖才治好他的病。
老鳖精捉鳖无师自通，从来没有失手过，我曾有幸在13岁那年，亲眼目睹过老鳖精的绝技，那天中午，老鳖精领着我们来到潭边，一再叮嘱我们在岸上看，不可下潭。然后，脱光光，赤条条，两个绿豆籽似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扫来扫去，不一会儿一串串水泡冒上来，一个猛子下去，水花四溅，波纹转着圈向四周扩散，恢复如镜，几分钟过去了，大家都要担心起来，有人小声说，老爷是不是让鳖王咬吃了？
忽然，一颗圆脑袋从水中露了出来，嘴里喷着水花，一只手扣着一只大老鳖的后腿窝，足足有三斤重，任凭这只老鳖挣扎，脖子伸得长长的，可就是咬不到他，看家都叫好起来；再看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只水蛇，花红的长虫将他的手臂缠绕了几圈子；再细看他的嘴里还咬着一只小鳖，他喜笑自若，双脚踩着水，如履平地，不一会儿游到岸边，那条蛇已气若游丝。将战利品装入鱼篓里，老鳖精又下到潭里，捉了五六只。我们这些看客心中慨叹：老鳖精捉鳖，十拿十稳。老鳖精为人慈善，谁有了病，只要你张嘴说一声，他就会送给你，分文不取。
我的老爷绰号“老肯头”，地下掉一米粒都要捡起来吃掉，生前置了100多亩地，解放前去世了，家产留给了我爷爷。解放后，被划为地主，地被分了，房子被扒了，还得受批斗，戴上高大的帽子游行，奶奶一时想不开，挪动着一双小脚，偷偷溜到河岸的最高处，一跃而下跳入排子河，在河水里上下沉浮。命不该绝，恰逢老鳖精在此，一个猛子下去，拽住奶奶的头发，将奶奶救了上来，回家牵来老水牛，把奶奶搭在牛背上，一鞭子下去牛跑了起来，一路颠簸，奶奶在牛背上吐着水儿，慢慢的苏醒过来，老鳖精成了我们的救命恩人。
时光荏苒，去年回家，我看见96岁的老鳖精童心未泯，在爬树捋槐花，敏捷的身姿，动作的力度和柔韧度，谁能想到 是一个耄耋之人呢？看来人们说的不错，鳖吃多了，真成了精。
今年春上，老鳖精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将其父母坟上他20多岁时，亲手种的一棵秋树挖倒了。人们都说他疯了，这棵树粗如猪腰，高20多米，任凭大家怎么劝阻，都不听。一连挖了三个月，把树的周围挖了一个很大的洞，根一个个被斩断，青翠的枝叶依旧繁茂，没有一点倒下的痕迹。这一天老鳖精挖完后，对着父母的坟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老泪长横。老鳖精刚离开此地，这棵树朝着他跪拜的方向轰然倒塌。
第二天就病倒了，他忙召回亲人，要用这棵树给他做老屋，孙儿说妨主不做，老鳖精就不吃不喝，孙儿拗不过，用拖拉机拉到街上葛老四处去做，三天做好，老人气闭。
一代鳖精去了，林扒再无鳖精。
★★周正芝，笔名欣赏者，马。河南邓州林扒人。醉情于文字间，信手涂鸦。执教于杏林中，不忘初心。行走于天地内，脚踏实地。交友于真诚处，以诚待人。悠哉乐哉。
当 代 文 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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