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 北 | 彭新陆：孤 鹤 哀 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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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卿如何不丈夫  

  之孤鹤哀鸣  

作者 | 彭新陆（湖北孝感）

元稹，唐朝著名的诗人，为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之一，提倡诗文平浅明快，特别是他的写给亡妻韦丛的悼亡诗，叙平常事，言口头语，达人心之最柔处，情真意挚。其中《遣悲怀》三首，以生活琐事入笔，读来让人潸然泪下。

（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元稹年幼失父，家境贫寒，但他非常聪慧，15岁以明两经擢第，21岁初仕河中府，贞元18年（802年），24岁的元稹结婚,当时他还是很低价的小官吏，即没家势，也无后台，　妻子韦丛是太子太保韦夏卿之女，自幼在优越的环境中成长，与他结婚算是下嫁与他，但中国女子的传统美德嫁夫从夫，韦丛嫁给他后，无怨无悔与他一起度过了7年的艰辛时光。当元稹在仕途上刚刚稍有起色时，元和4年（809年），元稹当时已是监察御史，韦丛便因病离世，死时年仅二十七岁，只留下一个女儿。可想而知，诗人是非常伤心与难过的，我们从以上这三首诗在，我们便可窥之一二。

第一首列举了生活中的几个细节来表现韦丛嫁给诗人之后所受的苦难。妻子本是在家受宠的乖乖女，“我”无钱买衣，老婆就去卖自己的的嫁妆，“我”无钱喝酒，老婆便从头上拔下金钗拿去当酒。家里煮饭的米都没有了，挖些野菜来充饥，但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无柴做饭她就到槐树底下去扫些落叶来烧。一个贤惠能干、大方明理的贤妻形象便浮现在读者面前，说明了妻子对他是死心塌地的爱，而诗人的愧疚之情也由然而起。现在诗人发达了，每年的俸钱都能超过十万，可那个原来和他一起共度患难的妻子却离开了。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花些钱来祭奠一下而已。 叙事看似平常，但包含的感情却非常浓烈。

　　第二首诗写韦丛去世之后自己的悲思。睹物思人，怕见她的那些遗物，梦里回想起妻子跟自己受苦的情景，就到她坟前去烧些纸钱来求安慰。推己及人，贫贱夫妻百事哀，说世上所有贫贱的夫妻都像自己一样，事事哀怜，读来让人揪心。 
　　第三首诗写由妻子之死得到的感悟。人生短暂，纵使活上百年也是白驹过隙。自己像邓攸一样虽善良而无后（韦丛去世时只留下一个小女儿），像潘岳一样只能靠写悼亡诗来寄托哀思。自己死后能与妻子同穴而眠也不知能否实现？下辈子与妻子重续前缘就更不可期想。对于已逝去的妻子，自己就只能在漫漫长夜，睁眼不眠，报答妻子生时与自己共苦的日子。充分展示了作者悲痛的心情，无望的期想，深深的愧疚。

《遣悲怀三首》，以一个“悲”字贯穿始终。前两首悲对方，从生前写到身后；末一首悲自己，从现在写到将来。字字出于肺腑，用极其质朴感人的语言来表现。诸如“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等，无不通俗之极，也是伤痛之极。在取材上，诗人抓住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来写，事情虽小，但都曾深深触动过他的感情，因而也能打动读者的心。 清代蘅塘退士在评论此诗时说：“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

妻子韦丛去世一年后，元和五年（810年），元稹直言失官，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他还未从妻子韦丛离世的阴影做走出来，仕途又遭挫折，在贬谪地犹如离群孤雁，倍感凄凉，元和六年（811年），元稹又为亡妻写了一组悼亡诗-《六年春遣怀八首》。

其一

伤禽我是笼中鹤，沉剑君为泉下龙。

重纩犹存孤枕在，春衫无复旧裁缝。

其二

检得旧书三四纸，高低阔狭粗成行。

自言并食寻高事，唯念山深驿路长。

其三

公无渡河音响绝，已隔前春复去秋。

今日闲窗拂尘土，残弦犹迸钿箜篌。

其四

婢仆晒君馀服用，娇痴稚女绕床行。

玉梳钿朵香胶解，尽日风吹玳瑁筝。

其五

伴客销愁长日饮，偶然乘兴便醺醺。

怪来醒后傍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

其六

我随楚泽波中梗，君作咸阳泉下泥。

百事无心值寒食，身将稚女帐前啼。

其七

童稚痴狂撩乱走，绣球花仗满堂前。

病身一到繐帷下，还向临阶背日眠。

其八

小于潘岳头先白，学取庄周泪莫多。

止竟悲君须自省，川流前后各风波。

其一写自己身处贬所,睹旧日衣物而伤情；其二看旧信而有感；其三写见亡妻的乐器伤情；其四对亡妻讲述家事及孩子情况；其五是难忘丧妻之痛，借酒浇愁；其六是寒食节怀抱女儿思念亡妻；其七是写无知的幼女在妻子灵前玩耍；其八是写引古人故事自己来开解自己。

其中感人的莫过于其中三首。

其二

检得旧书三四纸，高低阔狭粗成行。

自言并食寻高事，唯念山深驿路长。

清理旧物时，寻检出了妻子生前寄给自己的几页信纸。信上的字写得不大匀称，只能勉强成行。但这字迹对于诗人来说，却是熟悉而亲切的。这两句如实描写，不加修饰，却正见出亲切之情，感悲之意。而“旧书”的内容说：由于生活困难，常常不免要过“并食”的日子（两餐只吃一餐），不过，这种清苦的生活自己已经过惯了，倒也寻常，只是心里系念的你出外远行的人，奔波劳顿，饮食不调。话虽说得很平淡、随便，却既展现出她那种“野蔬充膳甘长藿”的贤淑品性，又传出她的细心体贴，重温亡妻往昔艰难岁月中所给予自己的关怀体贴，想到当前孤单无助的处境，不由得黯然神伤。

其五

伴客销愁长日饮，偶然乘兴便醺醺。

怪来醒后傍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

起句叙写诗人在丧妻之痛中意绪消沉，整天借酒浇愁的情态。 “酒入愁肠愁更愁” ，自己在醉中忘记爱妻已逝，口口声声呼唤妻子，旁人也禁不住啜泣。凄惶之态，凄苦之情，动人心魄。

其七

“童稚痴狂撩乱走,绣球花仗满堂前。

病身一到繐帷下,还向临阶背日眠。”

自己独对亡妻灵位伤感，小女无知纵情玩耍。乱跑乱跳,还把绣球花仗弄得遍布堂前。这种一静一动，一喜一忧的对比，更衬托了作者的孤苦、孩子的无依，用一种白描的手法，呈现了一种让人无限伤感的场景，道出了作者的忧思与凄苦。

爱妻“魂销香断”多年，但诗人对妻子的爱如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妻子时常走近诗人的梦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留下的是回忆，呈现的的难忘与感伤。最感人的是《感梦》、《江陵三梦》、《梦成之》。

感 梦

行吟坐叹知何极？影绝魂销动隔年。

今夜商山馆中梦， 分明同在后堂前。

诗人栖息于商山驿馆，梦中再见爱妻，于自家的“后堂前”，梦中重现昔日恩爱，梦醒人空，更显羁旅的孤独寂寥，极具感伤美。

　　

梦成之

烛暗船风独梦惊，梦君频问向南行。

觉来不语到明坐，一夜洞庭湖水声。

诗人乘舟“向南行”，晚上夜泊洞庭湖边，梦中爱妻“频问”诗人：衣单否？饭否？平安否？……温馨的“频问”片段，是亡妻生前在日常生活中对诗人处处关爱的习惯性表现，当诗人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睡，想想过去美好的日子一去不返，只能“不语到明坐”，听了“一夜”的“洞庭湖水声”，也想了一夜的旧日时光。凸显了自己对亡妻的满腔蚀骨之思。

江陵三梦

其一

今夕亦何夕，梦君相见时。

依稀旧妆服，晻淡昔容仪。

不道间生死，但言将别离。

分张碎针线，撮叠故屏炜。

抚稚再三嘱，泪珠千万垂。

嘱云唯此女，自叹总无儿。

尚念娇且敏，未禁寒与饥。

君复不嘻事，奉身犹脱遗。

况有官缚束，安能长顾私。

他人生间别，婢仆多谩欺。

君在或有托，出门当付谁。

言罢泣幽噎，我亦涕淋漓。

诗人先叙写梦中所见亡妻样貌：“依稀旧妆服，晻淡昔容仪”——无论是服饰装扮，还是容颜，都与生前一样。转而记叙亡妻的梦中叮嘱：“抚稚再三嘱，泪珠千万垂。嘱云唯此女，自叹总无儿”——慈母深情，跃然纸上。最后抒写诗人自己的梦中悲伤之状：“言罢泪幽咽，我亦涕淋漓。”不论亡妻还是诗人，诗中的形象都是与现实生活高度吻合的，甚至可以说就是现实生活在梦中的翻版。

总之，元稹作为古代士大夫之族，在那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对妻子有如此情怀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虽然后人对元稹后来的其他艳史多有诟病，但千百年后，我们有幸读到这些诗词并被感动，相信元稹对妻子的爱是真诚的。他对妻子一往情深、令人心动的表达，犹如孤鹤哀鸣，不仅在文学艺术上感染了后人，而且其真诚美好的情愫，在精神上也将影响和感动一代代的读者，在伤情中得到感动，在感动中进行回味，在回味中进行思考，在思考中得到升华。

作 者 简 介

AUTHOR INTRODUCTION

★★彭新陆：生于孝感梦泽之乡，就职于应城一国有企业。爱好文学，人生须修炼，生命多思考，希望能用自己拙劣的笔触，记录生命长河中泛起的浪花。曾在国内外个大平台发表文学作品多篇。本次是第一次向当代文摘投稿，请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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