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郭营战(河 南)
多日未去的夷园,忽然听到朋友说,那里的菊花开了。
在幽远飘逸的禅乐声中,我已记不清,多少次走近夷园。
先生的墓孤零零地偏在一隅。黛瓦白墙内,数株瘦骨嶙峋的柏树陪伴着他,一如他苦悲的人生,惟有那柏树上稀稀落落的红丝带,给这里平添了些许生动。
而厢房后面的大院子里,却千百株菊花怒放,游人如织。孤寂了一千三百年的先生,许是听到了游人的欢笑,“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耐不住寂寞,神游过来了吧,站定在菊花深处,静听菊花绽开一骨朵一骨朵的花蕾,遥思那桃花之后露出半个粉面的美娇娘吧。
少年老成的先生,似乎注定了短暂而又坎坷的人生结局。宛如一道划过大唐夜空的流星,以最后的一搏照亮了初长的诗园。
年少的先生表现出对万物独特的思索。花开花落,日月盈仄,辰宿列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大自然的凡常之举,却总是让先生睹物思情,感慨万千。慢慢地,先生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笆声中,寻找到了人生的寄托。在缤纷的落英深处,在曲径通幽的松柏之峡,先生独坐,手抚琵笆,放声歌唱,动情处,怆然泪下。一曲终了,情思难了,抓起身边的陶罐,老窖频频流过五脏六腑,直至酩酊大醉。醉梦中的世界,有流水琤瑽,有桃花如雨,有落单的鸳鸯公主畅游于水草葳蕤的峡溪之间。先生似乎追日的夸父,拔掉了发簪,脱去了布衣,纵身跃入溪中,追寻鸳鸯公主划过的清波。
高宗上元二年, 二十四岁的先生赴长安应试,不负众望,考得进士。似乎锦绣的仕途,却未曾在先生的心中激起一丝涟漪。先生仰慕的是竹林七贤式的洒脱人生。他效仿刘伶,纵酒于山林之间,听清泉传音,听松涛风来;每每醉袭,辄宽衣解带,卧枕崖岩,有家人故友寻来,醉笑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久而久之,有农人视之为放荡不羁、不肖之子,有州府官员视之为有违礼教、不堪重用。而酒醒之后的先生,却依旧寄情于山水之间、儿女情长。在初唐的国土上信马由缰,面对秋月下的巫山,有忧怨的猿啼,有南飞的大雁,他禁不住吟道:“愁思潇湘铺,悲凉云梦田。猿啼秋风夜,雁飞明月天。”在秋日里,送故友去新丰乡,举杯话别,落叶萧萧,他吟出一首别诗:“日暮秋风起,关山断别情。泪随黄叶下,愁向绿樽生。”先生独喜欢落叶之秋,他游赏汝海之阳,面对碧波深潭,慨叹人生之悠悠,遂取出文房四宝,在红石之壁上奋笔题诗:独坐秋阴生,悲来从所适。”他目睹秋日下远去的军队,遂吟出:“秋天风飒飒,群胡马行疾。”先生眼中的万事万物,似乎都带有一种繁华落尽的悲凉与无常,充满了萧秋的情调。他眼中的美眉一言一颦,都带着无尽的愁思,他笔下的采桑女:“相逢不识君,归去梦青楼”,他笔下的春女:“愁心伴杨柳,春尽乱如丝”。
读先生的诗,不由得想起柳永,词风婉丽,极尽相思缱绻。
仰慕先生,因为他的看穿名利,因为他的超然脱俗,因为他的纵情山水,因为他的率真坦露,因为他的不拘常检。先生之性情,与我亦何等相类。
那种于孤独之中的独自心灵放松,又岂是寻常世人所能悟及?虽然我与先生相隔了一千三百年的时光,但我觉得请我最懂得先生的心思,窃以为。或许,我是在痴人说梦。
不为世人所容的先生,终于累了,在一次酒醉之后,为情所伤,宛如划过夜空的流星,消逝在浩瀚的苍穹。绵绵的风穴山,圆润的黄虎山,其间有泉水潺潺,一生酷爱山水的先生,终于把魂灵停憩在了这里。故友为其栽植的两株柏树,静静地陪伴着他,一年一年地记载着他逝去的岁月。渐渐地,渐渐地,把自己长成两座高耸的丰碑。
一千年过去了,两株古柏在庇护着先生的墓冢,静观日月盈仄,静观云卷云舒,成为先生最长情的相守。那古柏,似乎是得了先生的点化,树高三丈有余,愈现神韵。据史料记载,其一株,粗大的树身分为三枝,酷似三炷高香,被时人称为“三炷香”;另一株,需五人合抱,状如巨伞,被称为“一篷伞”,令人叹为观止。
一生短暂而又坎坷的先生,逝去的岁月依然坎坷多劫。
清初,先生的墓只剩下一个土丘,惟余两株两株古柏相随。
雍正七年(公元1729年),汝州文人有感于先生墓冢之苍凉,遂用青石将墓冢护砌,周围广植松柏,并立碑刻“唐诗人刘希夷墓”,怀念先生之独特人生情怀。
继而,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州署感先生清奇之人格,在先生墓冢圈建透花围墙,并临路辟建圆券门,门口立石碑。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兵燹的洗劫下,两株古柏惨遭灭顶之灾。
时隔约二十年,在那个动荡不安的革命年代,先生的墓亦被夷为平地。
1984年,张绍文等二十四位名士倡议发起重修先生墓冢,得到官民热应。遂于1985年建纪念堂、厢房各五间,筑起大门,以示纪念和保护。
谁料,不久山火突起,五间纪念堂被毁,只留得满目疮痍。
1994年,政府再度拨银建起透花围墙。
1998年,再建五间纪念堂,移清代石狮于大门前。
1999年,用青石重砌先生圆形墓冢。
然每次驻足于先生的夷园前,透过紧闭的大门,只见院内荒草萋萋,屋舍凋敝,只有鸟儿啁啾,却不闻先生琵笆之音,遂慨然离去。随后的诸多年间,每年探访白云禅寺数次之多,每每面对紧闭的夷门,只在车上匆匆凭吊一下先生,继之倏然而去。
庭院深深深几许,先生太孤寂了,孤寂得我不忍去面对先生。由此,有两年多的时间,我不敢再去凭吊先生,为冷宫里的先生愤懑不平。
几日前,忽然听到了先生的夷园被重修成了菊花的美苑。我的心怦然动了:夷园怎么样了,先生怎么样了?
我终于在时隔两年之后,再一次来到了夷园。于是,看到了站立在菊花深处的先生。
这菊花开得正旺。嫩黄色的菊花一盆挨着一盆,芳蕊吐香,仿佛在赶赴一场秋天的盛宴;更有紫色的菊花,扭动着身子,腾挪跌宕成一头头巨龙,盘腿打坐成一支支花篮,婀娜伸展成一只只孔雀,弯弯曲曲成一个个花环。这美丽的花仙子,似乎为了弥补先生一千三百年的孤独之憾,用最柔媚的笑容召唤着先生的心扉。而先生似乎也被这沁脾的花香沉醉了,他定定地站在那儿,目光穿过夷园,若有若无地行走在虎山上的一草一木。他的耳边,一定是听到了花开的天籁之音,仿佛那远处传来的声声琵笆。否则,先生怎会淡淡地笑了。
在先生淡淡的笑容映衬的菊花深处,我静静地走着,走过整饬一新的回廊,走过犬牙交错的石板,走过弯弯曲曲的坡道,停留在了巨松之下的石桌旁。宛如琴台的石桌上,雕刻有一个砚台状的凹槽,连绵秋雨汇成一汪碧水,微风袭来,树影婆娑,令人顿生遐思。
我端坐在琴台旁,手抚古琴,耳旁有清风作响,有菊香微微飘送,我仿佛听见了蝶儿在花间翩跹起舞,我仿佛听见了蜂儿在蕊间采蜜,我仿佛听见了花蕾因着蜂蝶的振动而绽放的微音。
而这,不正是夷园里最动听的声音吗?
先生若有神游,一定也会听到的。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虢 郭,原名郭营战,河南汝州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汝州市作家协会秘书长,逐浪小说网签约作家,河南工业大学文化与传播研究所研究员,资深媒体人。
1998年开始从事新闻工作至今,先后在各级报刊、网络等媒体发表新闻、文学作品1万余篇,计1100余万字,合著新闻作品集《感动汝州》《守望健康》《时代人物》等3部。《当代文摘》特约专栏作者。《刁河文苑》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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