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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名家，力扶新人
山中遗失的红柿
作者：田 草（内蒙古作家）
母亲犹如一支就要燃尽的蜡烛。眼瞅着就要烟灰散尽。母亲越来越虚弱，手术之后，还能走路。勉强还能喝点粥吃点咸菜。慢慢地看着油腻的东西，开始恶心，开始呕吐。眼瞅着母亲的身体被掏空。先前所有的衣服都显得肥大，不合身了。自从化疗之后，母亲的白发一缕一缕地往下掉。母亲的眼皮一天比一天耷拉下来。脸上的红晕跑到落日里去偷闲。
我不知道母亲还能活多长时间。医生说随时有可能，让我们做好准备。母亲预感到她的病难缠，日渐消瘦。肚子一天比一天疼痛。
我们不忍告诉她病情。一再追问，妹妹都跟她说，得的是肠炎。需要消炎。肠子在肚子里每天接触粪便，血液，有了炎症一时半会儿也不爱好。母亲似乎听信了这个说法。接下来，小弟探听说，秦皇岛有家温泉，利用中药泡浴，很快能把毒素排出去，只要坚持二十天就能除根。相传山里住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神医李老太，就是华陀在世。一定会让你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我母亲听了这个消息，执意要去。
因为平时我忙于工作，对母亲照顾也极少。这一次，我抢先陪着母亲去了秦皇岛。那个洗温泉的地方在一个叫莲花山的地方。离村庄极远。有个神医在那里盖了一排房子，号称乐善好施。有一个得了肝癌的病人，泡澡泡到全身红肿，脑瓜顶上出脓，一片连着一片，连头发都跟着脱掉了。毒从头上排出之后，癌细胞没了，医生都感到惊讶！那个姓聂的老太太也来自我们的城市，看起来确有其人其事。母亲对李老太更加的信任。母亲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到了秦皇岛之后，能坐起来吃饭了，每天泡浴的时候，母亲非要自己走，不要我陪。一木桶水，是用煮过的中草药熬制的。刚出锅时滚烫，每天需要晾晒一两个小时之后，温度适宜之后，方可下去。每次我都下去试，感觉不烫了，才搀着母亲进去。母亲进入木桶里，我看到她浑身凸现的一根根的骨头，干枯的如柳条，细细地看着都能数出个数来。我的眼睛开始模糊，心里开始发酸。母亲在木桶里简直就是一副木乃伊。
母亲从来没生过病，或许也有过头疼脑热，每次遇到这情况，她都是选择吃两片药就挺过去了。今年春节过后，母亲预感身体不适，给我打过电话，说牙疼。想拔了牙，镶新牙。我问她多少钱？母亲说估计得一千多元。于是，我把钱送过去，嘱咐她去医院。母亲答应好好的，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拖着，想去一直也没去。五月底，我正是大忙季节，天天忙于生意，每次母亲电话过来见我忙，想说什么，都没说。我问她，她总说：“没事”。我也就真的以为“没事”。直到六月的一天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弟弟领她去了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她患了肠癌晚期。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如晴天霹雳。平时对母亲关怀太少了，每况愈下的身体，都没人在意。
母亲泡在木桶里，强忍着那蒸腾的热气。她坚信着“神医”妙手回春。其实，热气正如毒蛇一样消耗着她的体能。母亲强忍着疼痛，让我扶她起来，饿了，逼着自己吃饭。吃进去，吐出来。为了活下去，逼着自己接着吃。夜里，母亲说她的胸口疼，那里好像有一个大包，一直鼓着。我摸摸，似乎摸到了她的肝脏和肠道。我知道那个硬块就是肿瘤。一天比天大，一天比一天硬。李老太说，病要好了，才鼓包化脓的。母亲信以为真。但是疼痛一直困扰着母亲，夜里难以入睡。我只好过去给她揉，来回揉。把母亲的肚子当成面条揉来揉去的。稍一使劲都能碰到她的肠胃。空旷的肠胃触到我的手，犹如触到一块礁石。母亲只好让我放弃揉。开始用去痛片来止痛。在药物的作用下，暂时能缓解疼痛，小睡一会儿。
母亲从来没有哼出声来，总是怕她的呻吟打搅别人入睡。隔壁也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也是癌症患者，每到夜晚，“哎哟哎哟”的叫个不停。他的叫声压过了山里的蝉鸣。空旷的大山里，回应着他的苦痛。清晨的时候，有一个男人离世了。隔壁的患者，跑到马桶上呕吐。母亲在晒太阳的时候，问我：“那个人死了？也是癌症？”我说：“他来晚了，整个肺部扩散了。”
“啊！”母亲没有往下问。她似乎能猜想到来到这里的病人，大多数都是死马当活马医。所说的“神医”不过是自欺欺人，寻找心里安慰而已。我看母亲的眼角挂着泪花儿。
母亲问我，她来多少天了，是不是快二十天了。母亲说，她想家了。她要回家，我问她：“感觉好些了吗？”
母亲说：“不疼了，好多了！”
既然母亲说有好转了，我的心情开始放松。下午母亲熟睡的时候，我到山里找老李太太抓药。准备回家。途中路过一户农家园，在秋风萧瑟之中，我意外看到枯死的秧苗里，露着两颗红彤彤的小柿子。我喜出望外，跑到草丛里，我把它摘下来。捧回来，让母亲看。母亲来到大山之后，除了米粥，根本就没有见到过水果。山里偏僻，离城较远。没有车，上来一直就没下去过。今天，母亲见到这两个红红的小柿子，立刻有了笑容。她好像看到了欣欣向荣的生命，给她一阵暖意。她很惊喜地问我从哪弄来的。我告诉母亲从山里摘来的。母亲问我：“吃过了吗？”我撒谎说：“吃过了，很好吃。没上肥料的柿子，口感好甜哟！”
母亲露出豁着的牙来咬柿子。看着母亲豁露的牙齿，好像是一把刀刺痛了我的心。都是我的疏忽，光顾忙没有领母亲去镶牙！母亲咬了一口，露出难过的笑容来。我不知道是酸还是甜。母亲勉强地吃了一个柿子，剩下一个说明天吃。
那个红柿子如一轮暖日，在母亲的枕边发光。后来我知道母亲的病加重了。她怕我难过，故意说好了。忍着疼痛，没有哼过一声。故作见好的样子，让我领她回家。三天之后，母亲回来了，站起来想自己上厕所，结果几次弯腰都弯不下去。当天夜里疼痛难忍，第一次给母亲打了杜冷丁麻醉药，我这才知道，母亲说她好了，是在骗我。她是怕死在异乡。这里有她的儿女，她的子孙，她的热土；她要回来，回来看他们最后一眼，死也瞑目。
亲爱的妈妈，就在那一天的夜里，与世长辞了！
作者简介：田 草，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作品散文见与《岁月》、《草原》、《鸭绿江》、《青春》、《骏马》等刊物。著有小说集《玻璃花》、长篇小说《泣血商人》等。散文《妈妈该回家了》荣获九九年度全国文艺副刊优秀奖。内蒙古文艺副刊一等奖。北京鲁迅文学院第四届高研班毕业。现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现自己开公司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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