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文艺》公众平台
ID：zhongwaiwenyi
尊重名家，力扶新人
野 樱
作者 | 李 黎（湖南邵阳）
题记：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姐姐邀我去登山、挖笋，最好的去处，莫过于临近的竹山村了。换上行装，拿好水壶，带上锄头和镰刀我们就出发了。
姐夫的小车载着我们在山路上穿行，穿过一小段平整的乡间水泥公路，余下的路程是还未来得及修整的毛坯马路。坑坑洼洼的泥道颠簸得厉害，车窗外的风却带来些山林的气息，伴着温润的阳光，将我来时杂乱的思绪慢慢抚平……
刚入山口，只见满眼的苍绿，春风还没来得及给高耸的山群染上柔嫩的色彩。冬日里留下的光秃秃的枝丫到处都是，它们或是倒卧，或是僵硬地矗立在那儿，像一只只翻白的鱼眼，瞪得你直发怵！
这偌大的山群唯一的亮点就是那东一株，西一棵开满嫩黄碎花的野梓树。起先我以为是一树一树的嫩叶，因为没有经由阳光的洗礼，所以变得苍黄而没有生气。
靠近，靠近时才发现，那是一树一树灿然的花开！那些干枯的枝干，还没有吮吸到充足的水分，还来不及吐出嫩绿的芽苞，就急匆匆地开始绽放花蕊！这些梓树除了棕黑的枝干，就是嫩黄的花苞，没有绿叶的衬托，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可生命的怒放，有时是来不及秩序井然地彩排的，人生也是如此！
走近，走近，又忽闪而过，此起彼伏，一丛丛，一簇簇，一团团，那是一株株不计成本的生命的怒放！
远远看去这些在高寒山区里过早燃尽的鲜黄，给肃穆的山群穿上了一件大花衣。不太协调的色调，让你感觉到的是春之焦躁和按耐不住的冲动。
就在我以为，我们此行将会在这漫山遍野、奔放热情的嫩黄里穿行之时，意外，绝对是意外，我居然在窗口看到了一抹淡红的亮色！
起先我以为是桃花或是野映山红之类的，没有太在意。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在春日的山林里偶见这些东西是很常见的事。这些花零星得只配做一道视觉“佳肴”上的“葱花”。它们做不了主角，只能当陪衬！
拐弯，再往里走，眼前的景色让我们惊呆了，一树一树的花红代替了一树一树铺天盖地的嫩黄。它们有的已经全然绽放，有的正含苞待放，一丛丛散在山林之间。“犹抱琵琶半遮面”，它们像一群含羞的少女，在林木之中跳跃、闪现。我的眼贴着车窗玻璃，仔细辨认。
桃花的红是带着苍白的淡红，野映山红则赶在火红的杜鹃之前，不敢过于张扬，虽然花形相似，有的却只是淡淡的紫红。定睛看时，才发现眼前的这种红与其他的红是全然不同的！它不似桃花的粉嫩，不似杜鹃的热情奔放，当然也不像野映山红一样披一件紫色的高贵云裳就敢在山野横行。
它们的颜色只是一抹一抹的红，什么红呢？不能用“鲜红”，鲜红过于抢眼；不能用“粉红”，粉红太娇嫩；绝不是“暗红”，暗红失了活力；淡淡的一个“红”字又太显苍白，我该用什么来形容它们的色彩呢？是女娲补天时遗漏在人间的一颗彩石染成的色泽吗？是画家用画笔调出的一种新的颜料泼洒而成的江南水墨图罢？我在心里寻思着，这些不知名目的花究竟是什么呢？
起先是一株，两株，接着是一片一片淡淡的桃红的云烟，在苍山间穿行。远观时似雨，似雾，车子靠近时它们又一株株，一丛丛清晰地印在你眼前，擦掉云雾变得清晰可辨，棱角分明起来。可是我们之间依然有着一段距离，不是一丘之隔，就是中间挡着一丛丛灌木。没有哪一株是触手可及，长在马路边，或是生在田垄旁的。我们就这样遥相张望，横在我们之间的还有一条淙淙流淌的溪涧。
“是野樱！是野樱！”我突然大声欢呼起来。
去年这里刚开发的时候，有专家专程来考察，说这里有樱花。当时村里的人都不信，说哪来的樱花，我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春气和暖的三月里，这些不知名的花突然在一夜间开放了，它们漫山遍野的足迹，仿佛是要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存在！
村里的人都惊诧不已，这些年在山沟沟里扎根的樱花树，一直默默地生长，忍受着高山气候的寒冷和土壤的贫瘠。它们并不张扬，却坚韧地在石壁上、树丛间、溪涧旁落地生根。它们不曾想让世人体味它们成长的艰辛，却要在“长大成年”之后，在这矗立成木之时，选择以一种全体悄然绽放的姿态，向世人证明！
“我们是野樱！野樱！”它们在林间招摇。
“我们是野樱！野樱！”它们在丛中欢笑。
我仿佛听到它们热情的招呼声，这里游客稀伶，它们对待每一位仓皇的闯入者都极为真诚，就像这里淳朴的村民，倾其所有，绽放的花蕊便是它们捧将出来的最好的礼物！
路边触不到，那就爬山吧，我们下了车，往海拔近千米的林场进军。我们穿过一片挺拔的金银松，经过苍翠的竹林，踏着一级级石板路往上爬。灿然的野樱近在咫尺，或碍于嶙峋的崖壁，或因为荆棘的阻挠，却依旧遥不可及，我们只得拾级而上，远远地驻足观赏。
上周陪同事来看雾凇时，野樱还全无踪影，仿佛是一夜间突然破皮而出！许多的枝头还打着花骨朵儿，远远望去一树一树的枝丫上长满饱胀的椭圆形花苞。枝丫下端的花苞稍大，枝丫上端的花苞偏小，长至顶端，竟细成了米粒似的，星星点点，颜色却毫无削减！再近一点，野樱那一丛丛特别的红（姑且让我叫做“樱桃红”吧）它们饱胀着生命的酒酿，在那里发酵，在那里涌动，在那里流淌……
去年没去山林间走动，但即使是局促于一室之内，也没能阻碍樱花闯入大家视野，钻入人们心间的冲动。当它们像一群淘气的孩子鲁鲁莽莽撞进我的眼帘之中时，我还是第一次有幸看到她们！门前的山群间到处是她们的身影，我仿佛是在梦中，被这从天而降的花容，亮花了眼。那一刻，除了惊喜，更多的是感动，感动于她们欣欣然，积极向上的生命状态！
可是好景不长，花容易逝，短短一周时间，我再回来时，就见不着她们来时的灿然姿态了，连落花的影子似乎也不曾瞥见。她们开放的时候燃尽了自己所有的能量，枯败的之时，也不想让人垂怜叹息，选择了独自消陨。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脾性高冷的牡丹，她不攀附，不迁就。“要么烁于枝头，要么归于泥土，它跨越萎顿和衰老，由青春而死亡，由美丽而消顿。”作者张抗抗眼里的牡丹不苟且，不俯就，不妥协，不媚俗，堪称花中的“烈女子”!而野樱也不正是如此吗？她们的姿容虽然没有牡丹的高贵，却有着更为刚烈的品性。她们默默地在山野之间燃放，娇小却并不孱弱，她们不管有没有人欣赏，不论有没有名至而归的赞誉，她们所求的仅仅只是一次尽情地燃放！她们对着奔腾的溪涧招手，她们对着坚挺的松林欢笑，她们对着翠绿的竹林低语，她们立足山崖之巅，载歌载舞，温婉中的刚强含而不露！
高贵不同于富贵，它是一种精神上的自珍、自尊与自持！而野樱便是这品性极好的花君子中的一员！
今年的花期刚刚开始，偶然相遇，本想好好近距离观赏一番，无奈攀至山顶也未能触及一株，用手机调远景，倒腾了许久，也没法拍下其美，只好空手而归，连一片落花也未曾在山脚拾到。这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野樱，虽不能得，却又凭添了我对她们的几分敬重。
上山时我们只顾爬，大汗淋漓之时，回头看才发现走了好大一个山坳！对面高耸的山峰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高度，让我顿生快慰。正应了那句“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下来时，天气骤冷，上山那会儿满身的热汗，此时化作冷水贴在背脊上，凉飕飕的。上山时各种新奇，忙着观赏不觉得累，可下山时小腿却开始隐隐生疼。不敢对姐姐姐夫说，怕他们笑话，还装厉害，一颠一颠地跑在前面。今日再摸时，已全然是酸酸痛痛的了。
刚要进屋，就开始下雨。昨夜历经一夜春雨的洗礼，整个山窝窝里都沾染着水汽。山间云雾缭绕，给山群增添几分神秘。没法登山观花，只能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打着把伞随意走走瞧瞧。
野樱，是一群模样温婉，性情高冷的姑娘，她们喜欢崇山峻岭伟岸的身姿，却不屑来这和缓的山坳坳里多做停留。门对面的山坳里，是寻不见野樱的踪影的！偌大个山坳，只有几株桃花，在那里兀自开放。此时，云笼着雾，雾绕着花，花恋着山，它们就这样情意浓浓，相偎成一幅温馨和谐的画卷！
疑是误入了仙境，可雾却飘飘摇摇地走远了，山愈青，雾收愈浓，聚拢在天上，倒扣住这一片清灵灵的世界。
野樱呢？此刻她正躲在丛林间吮吸雨露甘霖。过几天就该放晴了罢？我期待与她的再次相逢，而不只是被冷雨封锁住的遗憾！
©2017
©2017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