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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 炜 | 李 三 舅(美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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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名家,力扶新人

李  三  舅

作者:箴  炜(北  京)

 

三舅来我家那天已近黄昏,夕阳正含羞着脸从西山上慢慢褪下,像是被擦了去光辉的红色圆球,地面的一切都笼成了模糊的玫瑰红。

门前田埂上,邻居家正往旱田里播撒着紫云英种子,谁能想到这些长成后的美丽小花朵,竟是为了成为“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中的“当家人”?夕阳将浅红的余晖为田埂换上了蝉翼般的五彩衣。

我和妹妹正在院子里跳绳。远远走来一位瘦瘦的中年男子,披着一身细碎残红,挎着大包袱向我家缓缓行来。他中等身材略显单薄、肤色白净得不大象来自田野劳作的汉子,深陷的双眼灵活有神,微微弯曲的食指留着烟熏过的浅咖。

母亲搓搓正在洗衣服的手,从屋里迎了出来说:“哟,你三舅来了!”我和妹妹不约而同望了望这位素未谋面过的“三舅”。

三舅姓李,是母亲娘家远房的堂哥,早年间家境殷实。正因为此,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四清运动”时也被划入了“地富反坏右”的行列。再加之其他的因素,四十有余的他依然孓然。而彼时我的母亲也因成分问题,身份游离于教师与农民之间。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致使身处农村的家里严重缺乏劳动力人手,于是三舅成了救星。

三舅的大挎包里除了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外全是书,这令我对于他是庄稼汉的身份有点怀疑。

三舅平素很是沉默,常常如葛朗台爱惜自己的金币一般,吝啬着自己的语言,但喝酒看书却成了他的最爱,酒后却爱管闲事。据说在他老家时,有一次他去镇上赶集,喝酒到半夜摸黑回家,路过一片玉米地时,听见人家正在誓言旦旦的行拜师礼。师傅训导弟子问:“被人抓住怕不怕?”答曰:“不怕!”再问:“挨打怕不怕?”答曰:“不怕!”。三舅趁着酒兴捡起脚边一块小石头扔将过去问:“石头来了怕不怕?”…….一阵窸窸窣窣玉米杆被绊倒的声响后,田野恢复了往时的沉静。

来我家的三舅依然延续着他每顿两杯酒的习惯。不过有时他会喝多,喝多就把平时辛苦克扣起来的话统统吐了出来,当觉得光说不够过瘾时,就直接加入骂来表达。每当这时,母亲只好万般劝哄方才罢休。

母亲有一位陈姓女同事,正值妙龄,生性活泼且喜欢打扮。因我父亲常年不在家的缘故,陈老师特别喜欢来与我母亲为伴。那时,国家几乎将全国女同胞的服装统一定格成了青、蓝、灰这三种主色调。我家里祖母、母亲和我与妹妹三代人衣服的区别就是大与小,长和短。这样的好处是方便洗涤、耐脏,还省去了买衣时为了颜色纠结的烦恼。许多家里是大的哥姐穿完后,小的弟妹不用费心的区分男款女款,接着再穿。相当于国家再次为广大人民务实的解决了一个重大问题。

陈老师却严重的与时代脱节,执拗的将所有工资都用于搜集漂亮衣服上。衣着光鲜新颖得有点象那个年代的“星”。那晚,三舅比往常多喝了两杯,趁着醉意,质问起陈老师:“你打扮这么花枝招展,给你的学生看吗?素净有什么不好?过去我的老师,那才是令人终身难忘、谦逊的渊博之士……改天我定要来听听你的课,看你配不配为人师?”……一番莫名其妙没来由的话,使大家尴尬得面面相觑。把陈老师羞得脸红了起来,低头挣扎着心里的各种羞愤与不平,用手搅着自己的发梢磨搓了好半天……..过后直到三舅离开很久后才肯再来我家。

书当之无愧称得上他的另一大爱好。那时乡下还没有电灯,通常晚饭以后,大人们洗漱就早早上床了。三舅回房后就拿出一本书,就着油灯看起来。正上小学的我被母亲早早叫回了自己的房间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净是他那些厚厚的书本。

隔天我鼓起勇气问:“三舅,我能看看你的书吗?”他笑着说:“小孩子家,你能看得懂吗?愿意看就拿吧。”我如同刚学会了飞翔的雏鸟,喜悦着奔向他放书的柜子。

三舅的书比较杂,但主要以历史、典故、小说为主。我看的第一本书是《目睹二十年之怪现状》。光看书名,我以为是神话故事。阅读后才发现,原来是作者的自传体小说,主要讲的是晚清日益殖民化下,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道德、社会风貌和人情世故的故事。老实说,那时许多字都不认识,内容也不全懂,书是在连蒙带猜与囫囵吞枣中看完的,尽管如此,却觉得过瘾。从此,我与三舅比赛似看起了书来。每晚,三舅在他的房间挑灯夜读,我则被母亲逼进被窝后开着手电继续阅读。

一段时间后,我发现除了他背来的书,莫名又多出了好几本来。直到近月底时,我无意中发现他抽的烟由一毛五分一盒的“春耕”,变成了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牌时,才知道母亲给他的零花钱大部份都被他买成了书。

有一次我听见母亲和三舅聊天问起他怎么不成家,三舅笑答:“庸脂俗粉拿来何用?哪有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逍遥?”后来从母亲那里得知,年少时三舅家为他和弟弟请了一位非常博学的私塾老师。这是一位来自异乡的人,只一位独生女,名唤淑贤。这是一位冰雪聪明的婷婷女子,山野的阳光将她红润的圆脸变成了溢满浆汁的苹果,粗黑的辫子俏皮的垂在身后跳跃。淑娴喜欢跟着她爹来私塾,也许是耳濡目染,《百家姓》、《三字经》、《大学》里面那些拗口的内容她居然都能倒背如流。久而久之,这个旁听生和三舅渐渐有了好感。终于有一天黄昏,三舅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纸条塞进了淑娴手里,淑娴羞涩的一扭头,天边绯红的晚霞就醉进了她的眸子,化成了一泓流溢着五光十色的秋水…….. 。三舅告诉母亲,这是他一生最难忘的幸福时刻。

谁知好景不长,不久,三舅辍学去外地学艺,尽管每天都在计算着与淑娴相聚的日子,但千山万水却阻挡着彼此的音讯。待两年学满归来后得知,淑娴父亲得了重症,临行前思念自己千里之外的故乡,父女二人踏上了回乡的路,从此了无音讯。经三舅多方打听,有传言说淑娴父女都病亡在那兵荒马乱的漫漫长路中…….

那天,年轻的三舅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被人抬了回家,从此,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酒就成了他的最爱,并且一喝起来就昏天黑地。因此他的黑夜显得总比白天多,从而错过了许多的春夏风景。

渐渐,田畴里的紫云英开花了。它展开娇嫩的叶,将整个田野馥郁成了一片紫雾弥漫的绿色海洋。在那“浓妆淡抹总相宜”中,田里的晚稻渐渐成熟了,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稻香。沉甸甸的稻谷把禾杆压弯了腰,阳光下、秋风中,这金黄的海洋如浪翻滚,壮烈的震撼着整个大地。

人们带着丰收的喜悦相互帮忙着。女人们带上镰刀下田忙着割稻谷,男人们则将一小捆的谷子在拌桶边敲打(川南地区过去用于稻谷收割时的木质原始容器上砸稻谷)。紧张的抢收之后,稻田里的水被放干,田野褪色般裸露起苍黄的土地来,一行行稻茬如同绿叶对根的依恋一般,仍旧不舍的矗立在干涸的稻田,远看如同梵高的早期作品那样萧瑟而壮观。

打完谷子的一个晚上,三舅又多喝了,酒精将他白皙的脸变成了酱红。

那晚的圆月,在人们一眨眼的疏忽空隙间就飘然而至,静静的挂在树梢,让人一伸手就可掳住束束清辉。风轻轻拂动着不远处的原野,紫云英摇曳而闲适。

饭后的三舅醺卧在竹靠椅上,不知怎么回事,他瞧着那本《我的前半生》而怅然,这次骂的规格提高了些,是末代皇帝溥仪。他骂道“李淑娴嫁给你究竟能得到什么样的幸福呢,李玉琴、谭玉龄包括你前面的两位皇后都没有好结果?淑娴会心甘情愿嫁给你这样一个不是男人的人吗?我不信!巴山夜雨已经涨秋池了,西窗烛呢?……”又是一阵莫名奇妙的话。……

我抬头看时,月色下,三舅深凹的眼角竟泛起了晶莹。

……..

农忙过后的一天早上,三舅披着朝霞离开了我家。

与他再见,是多年后一个起风的上午,在当地的养老院,我们见到了白发飞扬的三舅。他依旧白皙的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皱纹,岁月已经使他牙齿脱落,两腮瘪陷,面颊上的肌肉松弛而低垂。

据说,酒和书依旧是他的最爱,喝醉时又忆起淑娴的所有往事。

……..

其实我至今也不能描述当年的心情,唯一记得的只有当时的月色。人的生命在许多地方都留下了痕迹,情感也在这种来来往往中遗失或永存,假如人世间真有永恒爱情的话?那一定是需要用一生来体味的命题,它一定是苍老如当时的月华,照耀过远古、见证过明清……..

“谁的指尖拂过花朵的灿烂,谁的文字起舞在字里行间?那流连不舍的往事,如今早已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画面,此去经年”……

出刊日期:2017/12/5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箴  炜,川籍,现定居北京市,自幼喜欢读书、爱好声乐、旅游。曾任职于《北海建设报》、《中国建设报》等媒体,发表作品多篇;后进入房地产业,为资深房地产营销策划、销售管理人士。善于以女性的独特角度思考人生,表达情感。中外文艺、当代文摘特邀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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