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裱画情

作者│蔡浩中

在南京裱画这个行当里，提到“刘钱平”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说到“裱画小刘”，认识的人一定不会少。主要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喊他“裱画小刘”，喊本名，反而好像有点生分了。

“裱画小刘”原来与裱画这行不相干，十八九年前他只是南京下关一家食品厂的工人，不过是年轻人好动，闲来无事一个人喜欢找老乡去聊天串门，一串就串到了他的安徽铜陵老乡那里，那个老乡姓左，开了一家裱画店。每次人家裱画，他就在一边陪着说话聊天，时间一长就对装裱字画问这问那的，那个老乡左老板就开玩笑跟他说：“你还在工厂上什么班？干脆来跟我学裱画算了。”

都说机会是为有心者准备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刘钱平一听就来了神，第二天就真的跑到厂里辞了职，向左老板报到做起徒弟来了。左老板言出必行，收了他。就从那天开始，刘钱平就白天围着店里的装裱桌转，晚上就睡在装裱桌上，一门心思地在店里学起了裱画的手艺。

↑裱画小刘在工作中

常言说“三分画，七分裱”，一幅画光是画得好还不够，还须裱得好。书画装裱要经过托芯、镶料、覆背、打蜡砑石、天杆地轴等二十多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学问，都要细心耐心，对手法、力度都有严格要求。为了掌握这每一道工序，小刘跟在师傅后面，从最基本的东西开始一道一道学，一道一道做。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几个月小刘就初步掌握了装裱的各项基本技能，开起了一家自己的裱画店。

如果说学习装裱是同乡左老板为他开启了生活的另一扇大门，通过自己长期观察，水到渠成的话。他的进一步提高装裱水平，则完全是意外的机遇。小刘是个勤勉的人，开了自己的裱画店以后，都是亲自为客户上门取字送画的。有一次，他在江东门公交站候车时，有个人突然问他：“你是裱画的？”原来是因为小刘背着的几份立轴引起了他的关注。交谈中，小刘知道这位候车乘客姓徐，曾在扬州开过裱画店，现在南京，虽以卖画为主，但仍兼职做着裱画。他知道小刘开着裱画店后，便热切希望到店里去参观一下。

↑破成碎片粘贴后的画作（反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徐师傅到店里一看，立刻就知道小刘刚刚入行不久，于是主动提出帮助小刘。从那以后的连续几个月时间里，徐师傅风雨无阻，每天都到店里来，不厌其烦、毫无保留地为小刘传授各种裱画技巧。在徐师傅的无私帮助下，心有灵犀的小刘装裱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从那时起，徐师傅和小刘一直保持着亦师亦友的感情，即使后来徐师傅重回扬州发展，两人的联系也从未停止，遇到问题小刘就会打电话去请教，而徐师傅也一定会全力帮助。

都说同行是冤家，可刘钱平一直以为：同行都是帮助他入行和提高技艺的恩人。他永远忘不了同行的支持与扶助。正是这种人与人之间暖意融融的关系，促使了刘钱平向着“裱画小刘”的蝉变。“裱画小刘”从此开始抒写起了自己在裱画业内的传奇人生。

↑破成碎片粘贴修复后的画作

在从事装裱一行将近20年之中，小刘经手装裱的书画作品早已数不胜数，而特别值得他骄傲的是其中有上千幅重新装裱的书画。这些书画有的年代久远，有的是原裱不佳，有的收藏不善，从而导致发生空壳脱落、受潮发霉、糟朽断裂等等，一般来说装裱师都愿意装裱新的，而不愿费时费事去重裱旧的。但小刘认为“手艺人”即是“守艺人”，旧画能留传至今，虽然奄奄一息，却是历史的珍贵，所以每次都是来者不拒。有一次，一位顾客带着几个纸卷来到工作室，一进门就问，“师傅，这几幅画还能重新装裱吗”？随着其中一个纸卷被小心翼翼地慢慢铺开，小刘愣住了：这还能叫画吗？整个是一卷碎纸条啊！只见这幅四尺对开的画——如果还能称为画的话，少说也布满了几十上百条的裂纹，只不过全部都是横向裂开的，且大部都是断断续续没有裂到边上，才勉强可以看出这是一幅画。“其他几幅也都这样吗”？“是的”。

↑破成碎片粘贴修复后的画作

这些“画”被留了下来，面对着它们小刘夜不成寐，将天上的星星与外面的路灯一直数到天明。小刘明白，这些画的整个修复过程稍有不慎，便将毁于一旦，其艰难程度与故宫博物院修复古画，似有一拼了。经过深思熟虑，终于有了重新装裱的方案。他先花费了几天时间将破碎的画心一点一点从原来的覆背纸上揭下来，然后再将相邻的碎片，一点一点用薄宣纸拼贴在一起，全部拼好后再重裱上覆背纸，有些地方还添些色彩修旧如旧。终于，这幅创作于1897（丁酉年）的作品重新装裱后，几乎看不到修复的痕迹。其他的几幅也都用相同的方法起死回生了。

当顾客来取画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还是我拿来的那一卷卷碎片吗？

↑铲除木板保画作

无独有偶，有一次顾客挟着一块木板来找小刘，原来这是他从家里翻找出的一幅三尺国画，当初不知道什么原因，裱画者只将这幅画托了画芯，后就直接裱在了木板上。由于年代久远，整幅画已经粘在木板上，由于严重破损发霉，已经无法将画与木板分离开来。这种情况闻所未闻，没有现成的办法。思索再三，小刘最后想到“既然画揭不下来，那就把木板铲掉。”他突破常规，没有揭画而是设法将5毫米厚的木板一点点地铲除，最拙的方法反而成了最巧的办法，愚公移山，有志者事竟成，最后终于妙手回春得到了一幅完整的原画。再重新装裱起来后，该作品便显出了气韵生动，颜色滋润，饱满浑厚的本色，重新绽放出了生机勃勃的艺术魅力。

↑南大尚莲霞老师编著出版的《装璜志》

随着装裱技艺的提高，慕名前来的顾客渐多，小刘裱画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2011年的一天，小刘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南京大学的老师，想请小刘过去商谈合作事项。这下小刘愣住了，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他去南京大学美术研究院找到了打电话的尚莲霞老师。原来尚老师正在编著明代周嘉冑的《装璜志》一书，为了方便读者，需要配上各类装裱操作的实景图片。经友人推荐找到了他。小刘认为这是宣扬装裱的好事，一口承应了下来。尚老师也多次到店里实地考察，确定下了此事。此后一段时间，小刘按书本需要，提供了几十幅实景照片。书本于2012年由中华书局正式出版，尚老师在前言中专门提到“本书中装潢操作之实景系刘钱平裱画师之工作照，并由本人拍摄提供”，“在此一并说明以表谢忱”。从那以后，小刘与南大有关老师们装裱方面一直都有合作，包括南京大学110周年校庆大展，也都是由“刘钱平装裱工作室”配合完成的。

↑尚莲霞老师在赠书中的题词

国之盛世，裱画亦忙。

2021年国庆前，泰州美术馆也慕名找到小刘，请他帮忙装裱五、六十幅参展的书画作品。由于是国庆美展，时间紧任务重，小刘来到美术馆现场装裱。他看到其中两幅作品都是从前没有遇到过的巨作，最大一幅要由十八幅画拼接而成，最后的成品将高255厘米，长1500厘米。面对这新的挑战，他先将十八幅画单独托好画芯，待干后再裁成一样大小，然后一幅幅拼接起来，再在四周镶上绫边然后托上覆背纸，待晾干后上墙绷平，效果非常好。有了这一幅作品的实践，另一幅高240厘米，长750厘米的画自然就没有问题了。在装裱这两幅巨作的间隙，他又一一托裱另外五六十幅参展的书画作品。前后忙了十多天，终于赶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主办方非常满意，“裱画小刘”也是由衷的高兴，新的突破满满的成就感。

时代在前进，一切也都与时俱进了。

现在小刘的裱画店早已不叫什么裱画店了，而叫“刘钱平裱画工作室”。《刘钱平装裱工作室》这招牌也是由省国画院书法家吴连桐先生专门为他题写的（见题图）。正是因为小刘的技艺精湛，林逸鹏、何柳、尚荣等著名的中青年艺术家都与他多有交集，荣宝斋、明孝陵博物馆也成了他的固定客户，连远在北京、上海、福建的一些书画名人也常舍近求远，将作品寄到“裱画小刘”这里来装裱。

↑破成碎片粘贴修复后的画作

“裱画小刘”虽然名声在外，但他还是过着普通手艺人的寻常生活，坚持手工装裱的传统工艺。日常间除了“静得下心守得了寂寞”的装裱外，还像以前一样收画送画，只是把乘坐公交车出行，变成了更为方便的电动车。不过《刘钱平装裱工作室》的规模的确是大了，“裱画小刘”已先后培养出5个徒弟，他的父母、妻子也都整天跟着他在工作室忙个不停，做轴杆、砑装打蜡，镶绫边……

于是，一件件装裱作品就是从工作室出去，挂在百姓大众的厅堂，挂进了辉煌高雅的展室……

都说盛世搞收藏，其实对于字画的装裱也一样。在南京这样一个人文荟萃、底蕴深厚的文化名城，“裱画小刘”是遇上了一个好时代，裱画已然成了一个时代的需求……

作者简介：

蔡浩中，毕业于南师大中文系，南京市市级机关退休干部。喜爱山水国画与写作，现为南京市美术家协会会员、金陵诗社会员，在《金陵晚报》、《莫愁》、《银潮》、《金陵诗苑》等多家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诗词作品。